孙梦飞扎进乌漆的夜里,四下只有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响,他忽的想到今儿恰是清明,传说今夜子时在一年里头阴气最重,那思念亲人的孤魂穿过冥界的门来到人世流连,死了没能托生的鬼趁这好时辰吸活人的阳气。树杈上暗影婆娑,街两旁的沟渠飘出腐烂的气味,似是掩了血肉尸骨,整条街寂然无声,一团圆乎乎的黑色从渠里弹到脚边,又弹几下弹到对侧的渠里,孙梦飞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听得咕呱一声,原来是只蛤蟆,便抖擞精神,专心赶路。
脚下的柏油路是南街,与主街、北街组成东西走向的三条平行线,被南北走向的中心路拦腰穿过,把清泉村分割成八个方块,以致村民都以“西头的”、“东南的”来给外人指路。南街是前年老村长杨恒金组织重修的,集了各家善款和政府补贴,乡亲父老都感慨老村长杨恒金清廉为民,退休前又办一件大善事。竣工那天,烙的饼子、拔的野菜、卤的牛肉、腌的鸭蛋,各式各样,扎了红带子,堆满了老村长家的八仙桌。
杨恒金是原生产队八队队长,那年麦收时节他从城里返家,日头高得很,路遇一算命瞎子,就让他搭了车,竟相谈甚欢,分别时那瞎子说夜降大雨升官发财,他会了意,回去劝说几个青壮年,组织各家抢收了小麦,那夜的雨果然呈瓢泼之势,三日不绝。齐河镇的麦子都遭了殃,独独这清泉村收成极好,麦子卖了好价钱,各家竟都小赚一笔,过年杀猪宰羊,好不热闹。手里有了闲钱,有几个胆大的就向银行贷了款,做起了生意,村头的厂房拔地而起,油厂、碱厂、造纸厂,鳞次栉比,两年的光景就多多少少都有了稳定营收。下届村长选举,杨恒金的票数遥遥领先。他上任后,借着改革开放的热潮,鼓励合伙经营,优先吸纳本村人进厂打工,以村委会的名义联合周围好几个村镇的工厂,谈下几个外省的大客户,订单陆陆续续地来,办厂的、打工的,各家各户眼看着过上了好日子。
清泉村厂子办得好,村民们也都致了富,区里领导纷纷来视察,把清泉村作为改革开放的典型大肆宣传,拨了致富模范村专款,专门请了电视台的人来做了节目。以孙鹏为首的几个消息灵通的厂长借着领导视察的当口,待村委会安排的酒席结束后,以接送领导为名,把他们拉到城里或做按摩、或唱KTV、或去洗脚,一晚上大几万地消费。长此以往,有几个不达标的化工厂、碱厂竟也新添了设备,新盖了厂房,丝毫不为安全环保部门的检查困扰。
杨恒金手里拿了拨下的专款,却发了愁。给各厂里均分吧,僧多粥少,没多大用处,若是只给几家营收好的或是不好的,那这名额该怎么定呢。杨恒金于是连夜召集了村里十来个厂长,开会讨论这专款的用处,这里面就有孙鹏、杨子海和杨子江兄弟、杨子亮和杨子光兄弟。来的都是青壮年,与杨恒金去联合其他村镇的厂子的时候交际颇多。这几个年轻人头脑灵活又讲情义,初期合伙办厂的几个就算分了手也还经常聚会喝酒,做起生意来都透着一股子狠劲,颇有杨恒金年轻时敢做敢为的风范,也极受杨的喜欢。
待各人坐定,杨恒金喝了一大口茶,如实地说了自己的困扰。几个青壮年向来敬重杨老,也都说了些掏心窝子的感受。会议很快达成一致,新开一个银行账户,把专款存进去,以备哪个厂子资金周转不灵之需。有人提出,就这么存着利息太低,不如拿一部分买买理财。大伙一致说好,这任务自然由杨恒金代理。杨恒金连任三届,新盖了三间大屋,给俩儿子各买一辆奔驰,裤腰带从第三个孔系到第一个孔,村里各厂子的生意越发红火,专款也越拨越多,杨恒金退休时把专款全数分给各厂,落了个高风亮节的口碑,不过那理财收益也不在小数,各人都心知肚明,并不说破。
当年致富的功绩,孙梦飞或多或少都有听说,至于使的手段和路子,与杨子光当村长以来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孙梦飞现在帮着爸爸跑生意,打算明年自己单干,对于生意场上的伎俩他早就司空见惯了。一想到爸爸叔叔他们在那个家家种地养牛的年代白手起家,到如今买房买车,孙梦飞就充满敬意。说起杨恒金,他倒是敬佩这爷爷的魄力和眼界。
杨恒金老来得了一对男娃,喜欢得很,干脆用宝贝二字给儿子起了名,谁料二人一母同胞,脾性却截然不同。杨子宝机灵活泛,鬼头鬼脑,整日介喝酒吃肉,潇洒得很,杨子贝则木讷老实,在村委会里干了个记账的差事。杨子宝头个媳妇是个按摩女,结婚两年都没有孩子,又续娶,生了个儿子呆呆傻傻,脑袋奇大,有那爱开玩笑的都说子宝媳妇认错了人,进了子贝的被窝,怀了个笨种。杨恒金愈加着急抱个机灵孙子,便花了大价钱置办了彩礼,给杨子贝娶了个漂亮媳妇。子贝儿子出生正值日头初升,起名杨旭。
孙梦飞听杨旭曾说起,他某次深夜经过堂叔杨子实的家门口,听一男一女卿卿我我,女的骂了声“老色鬼,这才几日,急什么。”男的应着“这都几日了,怎么都不想我?”那声音绝不是堂叔,却像极了爷爷。
男人嘛,孙梦飞可以理解,加上这两年跑生意,免不了与他光棍叔叔孙羽一起,带客户享受享受特殊服务。可杨旭却向来把爷爷当成心中的英雄,遇到了这事,如五雷轰顶,找孙梦飞哭了一场,他好一顿劝解。也就是这夜,孙梦飞第一次要了杨旭,两人就此确立了关系,从此出双入对,如胶似漆。
想到杨旭,梦飞笑笑,脚步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