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娘小名阿梅,自幼生得俊俏,一张白净的圆脸上,匀称地嵌着薄薄的双眼皮、紫葡萄样的黑眼珠、小葱头样的鼻子,浅粉色的小嘴微微撅着,着急生气起来面色微红,更显调皮可爱。她爹娘都盼着阿梅早日嫁人。可谁料阿梅十六岁时得了场突来的大病,腿上落下病根,不能干重活,走路也不稳当。她爹娘仍是盼着她早日嫁人,家里实在养活不起只进不出的嘴了。阿梅十七那年,与女伴约了看戏,借了一辆洋车子,赶了远路来到齐河镇,谁料要往回返的时候洋车子掉链子了。章大山碰巧经过,帮了阿梅一把,朦胧虚幻的晚霞晕染了美好,他被一种说不明看不清的颜色迷了眼睛。大山回到家,那种深陷的迷恋又萌生出索取和占有的欲望:他要娶她!大山两天后就去提亲了。阿梅爹妈似是察觉到了大山的执拗和坚决,要了高昂的礼金,成全了这桩婚事。婚礼那天,大山娘的眉头却不见舒展。
大山把这俊媳妇儿捧在手上含在嘴里,恨不能赶集也系在裤腰上,生怕她饿了渴了的,有一丁点不欢喜。屋里、地里的活计,阿梅自婚后就没沾过手,就整日介琢磨着给大山翻着花样儿炒菜。大山爱喝两口,阿梅就拿葡萄酿上一大饮料桶,喝的时候加点白糖,竟绵软不甜腻,甚是爽口。吃罢饭,趁着酒意,二人免不了云雨一番,事后枕着阿梅雪白酥软的***大山一闭眼就入了梦乡,迷糊糊地还一阵阵地闻到淡淡的香味。大山沦陷在这梦乡,不想睁开眼。
阿梅闲时候浇浇花,种柿子树、核桃树、梨树,小院里花花绿绿,一片生机。大山在庄北头孙鹏厂里打工,一月挣两千出头,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平淡滋润。阿梅生下英子,乐坏了大山,大山越发地拼命,嫌孙鹏厂里赚的少,七年前转去了庄东头的化工厂,累是累点,手头却宽裕起来,阿梅逢集就割斤肉包顿饺子再炒俩菜。这日子像蜜糖一般,老天爷也要嫉妒。
两年后一场事故,庄西北的坟地里多了堆新土。没了男人,要办葬礼,四方邻里都劝阿梅一切从简,多为肚里的娃和英子着想。阿梅埋进大山床头的衣服里闷声哭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一早拖着笨重的身子定了上等的棺木和寿衣。葬礼办得气派,邻里大妈大婶都来帮忙做饭洗碗,无声安慰着这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葬礼以后,大平娘和阿梅就不再搭话,直至听闻阿梅生下小志,大平娘才拎了鸡蛋扯了破布做尿片,踏进二儿子家门。
关于这些旧事,章浩或多或少听说过。此时一面为着年幼的妹妹离世而伤悲,一面为着婶子的悲惨遭遇而痛心,他接过毛巾,叫婶子坐下。章浩说:“婶儿,你别太难过,以后有啥事就叫我……”他还想多说几句,却怎么也找不到词。
阿梅叹了口气,淡淡地说:“浩啊,婶儿想得开,你叔走的时候我这心就死了半截了,现在英子也去了,我这辈子就活到头了。我是个活死人,可我还得为小志活呢!我要把他养得出息能耐,给你老章家续上光耀门面的香火!……”阿梅泣不成声。“看看,怎么跟你说这些。我给你拿个东西,英子最喜欢,留个念想吧。”阿梅着急站起身,要往东头屋里走,脚跟碰了脚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章浩把毛巾一扔,喊了一声“婶儿”,就跟大伙七手八脚地把阿梅抬到里屋,掐了人中,松了腰带,拿凉水擦了脖子,那双红肿的眼睛才又慢慢睁开。
阿梅指指床头柜,说:“浩,去,床头柜里你给英子买的音乐盒。”章浩拉住阿梅的胳膊,眼泪扑扑地落,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志年纪小,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惹得阿梅和英子欢心不已。昨儿晚上,眼瞅着英子没了气息,小志只“姐姐,姐姐”地喊着,拉英子的手,见姐姐不动弹,他哭得张着嘴巴阵阵抽搐,哑了嗓子。今儿一早,亲戚邻里都来帮忙,他盛了汤饭,喊阿梅歇歇,阿梅愧疚不已,又感动万分。此时,小志拉着阿梅的手,眼眶里的泪花骨碌碌地打转转。
章浩拿上音乐盒,从婶子家出来,白事的嘈杂渐渐消失在身后昏暗的夜色。四月的夜微凉,一阵风来,章浩打了个冷战,四周一下子漆黑一片。是路灯停了,九点了。章浩加紧脚步,往家赶。
刚到胡同口,一个黑影向着章浩走来,那身影瘦高,向这边挥了挥手,说到:“我正找你呢,你去你叔家了吧。”
来的是孙梦飞,章浩的发小。章浩嗯了一声。孙梦飞拍拍章浩的肩头,接着说:“早点歇着,明儿见吧。”章浩又嗯一声,二人就此道了别。
一进屋,章浩妈正拾掇沙发垫,桌上放着半杯茶水和三条软中华。
“这是梦飞拿来的?”章浩脱着鞋问。
“你该碰上他了,他前脚出了门你就回来了。他拿了这烟,说明天给散散,还非塞五千块钱让我给你,没准用到。我拗不过他,留下了烟。这烟也得挺贵的吧。梦飞这孩子真是的,以后有啥咱可多给人出出力……”
“你甭管了。睡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