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旭接过茶杯,将其高高举过额头:“父亲请喝茶。”
莫子瞿眉眼一舒,接过茶杯“好”了一声,轻轻抿了抿,随后将一个红色荷包交给了新婿,“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啊。”
“是。”殷旭双手将荷包接了过来。
接着莫旻曦微微一笑,将手中地茶杯递给了莫父:“父亲请喝茶。”
莫子瞿迟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哎”,顺手将茶杯接过浅酌一小口,又将另外一个荷包交给女儿,花白的眉须底下闪烁着不舍,“离开了父亲,更要好好的。”
“嗯。”莫旻曦点了点头,心头却莫名地被一种情绪蛰了一下。
就在此时,殷旭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感觉又突然消散了。二人缓缓起身。
大礼之后,便是一家人在一起团圆的时刻,气氛已经不再那么沉重。秦姑姑来话,说是已经将午膳备好,一行人便移步到了偏厅。按照莫旻曦的安排,午宴也是华而不奢,几道普通的菜式,盛于上乘名窑瓷器之中,精美又不失风韵,一餐饭下来,大家也是其乐融融,心情舒畅。
午饭过后,莫旻曦着人侍奉父亲回院子小歇片刻。自己同殷旭也先后回到了房间。莫子瞿此行目的并不只是为了认亲,他还有一项更为棘手的任务:那便是安置殷贺夫妇遗骸。
此时虽已快入冬,尸首不易腐败,然而长期置于寺庙之中也终究不是个办法。自殷贺辞世以来,殷旭因公务不在身旁,莫旻曦又是女眷很多事情不便出面,倒是蒲椹这个孩子还算懂事,一直前前后后打点,如今又日日待在寺中为殷氏夫妇守灵,这着实让殷旭感到欣慰。至于殷贺夫妻托莫子瞿安置尸骸一事,源于交情,并无义务,莫子瞿不提,殷旭也不好贸然催促。
正在殷旭于房中为难之时,院中一仆人过来传话,说是莫太守有事同将军相商,让他速速过去。殷旭闻罢,微微松了一口气,便知会了莫旻曦一声,着人将岳父请到书房敘话。
在等待片刻之后,莫子瞿在仆人的带领下缓步走进了书房。此时茶水果食都已准备妥当,见岳父至此,殷旭拱手拜请他上座,随后将沏好的热茶,倒了一杯给他。
也是渴了,莫子瞿接过茶杯,毫不客气一饮而尽,殷旭见状,连忙又替其续了一杯。
第二杯热茶下肚,莫子瞿缓过劲儿来,微微叹了一声方才开口道:“原是你们新婚,本该让你们休闲片刻,好好体会这小儿女之间你浓我浓的情谊。只可惜祸不单行,这里里外外一团乱,让你们跟着忧心受累,也算难为你们了。”
殷旭低头受教,默不作声。
“在清沙我已将你父亲的来信仔仔细细地阅了一遍,已然明白我这个老哥哥的意思。我想此事宜急不宜缓,应当尽快处理才是。这一来,可让亡者早日入土为安;二来,你们小两口也可卸下重责,安安静静过你们的日子。”
“按岳父的意思,我们该何时动身?”殷旭问道。
“且待我明日祭奠完兄长便可动身。”莫父抬头凝望着殷旭,“你父亲所指当年旦儿埋骨之所,位于清沙城郊的一个小山里,那里林深叶茂,也是清静无扰。由此地出发,大约需要四五日路程。只是…..”
“只是什么?岳父可是有难言之隐?”殷旭
追问道。
“咱们带着他们的尸身上路,若中途腐坏,只怕是对死者不敬。”
“那依岳父的意思?”
莫子瞿凝思片刻,委婉一叹,“殷兄也是豪性之人,向来不拘小节,我看咱们就把他们就地火化再带着他们的骨灰上路吧。”
“旭也是有这个意思。”殷旭蹙着眉头,小声赞同道。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莫子瞿点了点头,肃然地凝视着殷旭,“此事之后,你又有何打算?”
“哦。”殷旭即刻就明白了莫父的意思,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旭已经将太安告捷的战况快马传至京城,相信陛下已经得到了消息。接下来,我将手书一封把远在北部各城查看的叶荣将军召回,让其暂时在尤溪城坚守,以待皇帝陛下新的旨意。等办完父亲后事之后,我想携旻曦回京祭拜先祖,至于而后其他的事,需要再行思虑。依岳父看,此等安排可好?”
“你军务上的事,我自是不便插手。至于曦儿嘛…….”莫子瞿心里闪了几道空白,他顾不得许多,哗哗地向殷旭直言道,“我一生就曦儿这么一个女儿,我视她如命。如今把她托付给你,你可得好好待她。若是日后你对她有所偏颇,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是是是。”殷旭连忙点头应承道,“岳父大可放心,旻曦也是我一生至爱,旭定会竭尽全力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屈辱。”
“即是如此,你们夫妇二人的事就自己做主吧。记得常常带曦儿回清沙看看。”
“是。”殷旭拱手向莫子瞿行礼。
莫子瞿一抿茶水,欣慰地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日,莫子瞿,殷旭夫妇二人及阿棍,元珠一众人等,一同来到了城郊华鼓寺。一番跪拜大礼之后,一行人在寺庙的后山坡参加了殷贺夫妇的火化仪式,等到所有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已是午后,各人也是疲惫不堪,按原路打道回府。期间有一个人,趁人无意,闷声不语的离开了回府的队伍,独自来到了尤溪的北大门外。
申时中刻,正是深秋最好的季节,日头儿不高不低,温热适宜。迎面不远处风尘仆仆地奔来一队骑兵,领头的将领一身青铜铠甲,威风凛凛。在门外焦急等待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还未等那位将领走近,少年便下了马,徒步走了约有一仗多的距离。将领见少年至此,迅速收紧手中的缰绳,马儿头项猛的一昂,两只前蹄高高扬在空中,随后又稳稳地落了下来。待马儿完全落定之后,将领跃身下马,神气十足地立在了少年的面前。
“阿棍拜见叶大哥,叶大哥一路幸苦!”少年双手握拳,单膝下跪,向将领行了一个军礼。
“起来吧,起来吧。”叶荣双手放在背上,蔑视了阿棍一眼,随口答道。
“嘿嘿”阿棍顽皮一笑,站了起来。
“你小子,还是那么嘻皮笑脸的,没个正型。”叶荣指了指阿棍,故作严肃,“一接到你的信,我可是从橘子郡一路快马赶过来的。”
“是是是。”阿棍点头哈腰,一脸奉承道,“叶大哥今日之仗义,小弟我铭记于心,来日若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阿棍定当赴汤蹈火,尽心竭力,两肋插刀,死而后已…….”
“得得得得得”叶荣斜了阿棍一眼,不耐烦地将他打断,“别拿那些甜言蜜语来唬我,我可不是你二哥,不吃你那套!”
“那是,那是。”阿棍继续嘻哈着,“叶大哥慧智,洞若观火,小弟这点儿把戏,怎逃得过您的法眼。”
叶荣瞟了阿棍一眼,喘了口气:“这事儿呢,我尽力给你办,成与不成可别赖我啊。”
“那是自然,小弟我在此先行谢过。”阿棍收起笑容,拱手一揖,再次拜向叶荣。
叶荣挺直了腰身,安然自得地受了阿棍这一拜,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吧,先上马。我就姑且替你试一试。”
随即,阿棍殷勤地一躬身,请叶荣先上马,叶荣一副洋洋得意,纵身跃上马背飘热而过。
整个上午都在忙殷贺夫妇的事,大家也都是累极了,回府之后各自都回到自己院中歇息去了。再过几日,殷旭同莫旻曦便要启程回清沙处理他父母及兄长的遗骸,元珠也正忙着帮小姐收拾行装。莫旻曦因向南的事一直情绪低靡,在外人面前她尚可勉强撑负一脸平静与从容,回到内寝后,便开始显露出沉郁的神色。殷旭的情况同样亦是如此,于是近段时间除了家事上的商讨之外,夫妇二人私底下并未有任何的交流。
对于龙虎战戟的最终归置,殷旭一直烦恼不已,这两件兵器明里上是件宝,而实际上捏在手里便是祸,尤其若是处置不当,落入奸人之手,定又会招来一场浩劫。正在他为此事烦心的时候,外院有仆人在门口让人传话,说是叶荣将军求见。起初殷旭还以为是听错了,几番确定是叶荣将军之后,便慌忙向外院走去。
叶荣进府之后被下人们安排在了偏厅用茶。早在进府之前阿棍就将独孤九鹰及殷贺夫妇离世的噩耗告之于他,叶荣悲惋之余也因殷旭故意隐瞒有些不满,此时正在偏厅生着闷气。
“哎呀,叶大哥,我昨日才发给你的书信,你今日就到了,莫非是飞过来的不成?”殷旭人还没有进门,声音便从廊外传了进来。
叶荣板着一副面孔,漠然不语。
“旭在此给你请安了。”殷旭拱手一揖,向叶荣一礼。抬头一见叶荣那般严肃的表情,他委实一惊,便又开口问道,“怎的,可是有事发生?”
叶荣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有些恼怒道:“好你个殷旭,独孤九鹰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跟我讲,可是把我当作外人不成?”
殷旭心头一揪,暗自纳闷:那个不长眼的走漏了消息。他抬头冲着叶荣一笑,宽慰道:“不是不跟你说,实在是家门不幸,羞于启齿。叶大哥,叶大哥,您先消息气。”
殷旭将叶荣按在一旁坐下,赶紧到了一杯茶给他顺顺气。
叶荣白了殷旭一眼,顺手接过茶杯,酌了一口,噎了殷旭一句:“‘叶大哥’‘叶大哥’?我早说过,咱哥儿几个以你为尊,我都是听你使唤的。”
“那是叶大哥大度,不跟小弟一般见识,小弟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得靠您提点提点。”殷旭顽劣一笑,模样甚是讨喜。
“行了行了,你现在怎么也跟阿棍个似的,嬉皮笑脸,打哈哈儿。”叶荣斜眼扫了扫殷旭。
见叶荣怒气已减半,殷旭也松了口气,言归正传,重新回到先前的话题:“说真的,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来了,这橘子郡离这儿飞马也得三四天吧。”
叶荣将茶杯放在了小桌上,舒了一口气,眉毛一扬张口道:“我怎么这么快?我怎么就能这么快?我根本就没收到你的信!”
“哦?”殷旭浓眉一歪,露出疑惑的神情。
“哎。”叶荣轻叹一声,“是阿棍那小子一早便飞鸽传书,让我赶过来的。”
“他?”殷旭嘴角浮起一丝不明的笑意:“他是何人?以他的军衔能调得动你这大将军?”
叶荣“哼”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呀你,成天竟想着如何破敌,如何调兵遣将。咱兄弟几个能不能稍微谈点儿风花雪月的事儿?”
“在我眼里,叶大哥一向是一个对家庭至终至诚的人。怎么,几日不见,突然萌生别样心思了?”殷旭眯瞪着眼儿,打趣道。
“去你的。我对你叶大嫂那是一片赤诚,苍天可鉴!”叶荣被戳到软肋,有些急了。
“行了,行了。大嫂不在此处,叶大哥犯不着在我面前表忠心。说吧,到底此行所谓何事?”殷旭把头一歪,一脸事不关己的神情。
叶荣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又开口道:“这不是旻曦的父亲来了么?阿棍呢,是想趁此机会向莫太守提亲。你也知道,涂叔叔刚刚过世,阿棍的家又在南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个替他做主的人,我这当大哥的就勉为其难地过来帮他说和说和。”
“哦,原来是这样。”殷旭即刻明了,他玩味笑道,“想来关键时刻,还是得大哥出手。只是……”殷旭凝神,微微蹙起眉头,“涂叔叔才刚去世,他热孝在身,如此急着提亲,未免有些于理不合。”
“这个我也考虑过。不过阿棍说得也是在情在理,他与元珠都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彼此也深感家人亲情的重要。如今虽然尚在丁忧,但我等领兵在外也是不能全然按理行事。我想先跟太守把事情挑明,让他二人也有个名义相互照顾,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你说呢?”
“这到是个好办法。”殷旭点了点头,“不过,我可得先征询一下夫人的意思。元珠虽只是个婢女,但打小就在旻曦房里同食同睡。这也算是她的人,不事先问问她,难免太唐突了些。”
“先留个定亲之物,其余的大聘,小聘的,就等阿棍孝满再说吧。”叶荣吸了一口气,眉头一扬,满意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