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快看,他们在比射箭。”稍坐在马车前面的蒲椹激动得快要跳了起来。
蒲椹是殷府收养的一个战后遗孤,比殷旭小近十余岁,从小就跟在殷旭身边,出征的时候也随军,对殷氏父子视同亲人,忠心耿耿。这一向待在江南,长期以京城为北上标的,猛然再向高寒之地迈进,绷不住北风横竖一阵吹,一时头脑发起热来。
殷旭放眼向蒲椹所指的方向望去,“这应该就是‘那达慕’吧。相传牧民在牛羊肥美的季节,会举行庆祝大会。成年男子聚在一起比试摔跤,射箭,和骑术。”
“怎么,你也知道‘那达慕’?”殷父看了看殷旭,微微一惊。
“未曾亲眼所见,只是以前读过的关于北部的书,依稀记得那里边有记载。”
“为父年轻时第一次见这样盛会的时候,也和蒲椹现在这样兴奋!”
“只是此处离北境尚还有些路程,为何就有如此盛会?”殷旭问。
“此地常年有游牧商人从邻国过往贩卖货物,这一来二往,有的就在当地安了家,这些个家乡的传统活动也被他们带了过来,再后来跟齐国与其它国家的民俗融合在一起,不过就是凑个热闹罢了,与真正的‘那达慕’那可谓相去甚远。”
“侯爷,我们可否在此停留片刻?”蒲椹打着笑语,满怀期待地看着殷贺。
“也罢,你们两个就自行走进城去。我随车再绕回,从南门入。记住,午时我们在南门会和,可别贪玩忘了时辰。”殷贺也不忍兴,就让他们下了车,自己随着马夫按原路折回。
“一定不会误事,公子,咱们走吧。”
北城门外,人声鼎沸,川流不息。有卖唐人儿的,有卖小吃的还有卖艺杂耍的,各种新奇玩意儿,令人目不暇接。不远处,有一大堆人里里外外围成一团,不时还发出唏嘘声,像是在看什么大热闹,着实引人注目。蒲椹掩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央着殷旭要到那边看看。
“公子,那边定是有好玩儿的,现在还早,咱们不妨去凑个热闹。”。
“好,慢点,这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可别跑散了,误了父帅的事。”殷旭将双眼一眨,笑着回道。
“大叔,这是在干什么?”蒲椹将头凑进了人群,也不忌生,开口便向一中年男子问道。
“你们是外乡人吧?”那位中年男子迅速打量了蒲椹一番答道,“这里正在举行骑术比赛,参赛者先在这栅栏里展示基本马步,三项通过之后,再与前一名胜者一起穿越障碍跑出一里之外,谁先跑回来谁就是胜者。今日已是最后一日,要再没有挑战者,今年的胜者就是那位公子的了。”中年男大叔细心地解答道,说完向台上一位男子指去。
“胜者可有彩头?”蒲椹急切追问道。
“当然有,太守特赐本地特产清沙良骥一匹。”
顺着中年大叔所指的方向,殷旭将目光移了过去。只见有两个模样俊美的年轻男子,年纪约莫十七八的样子,其中一个看着略小一些,骨骼比较清秀倒不尽像是北方人。
“公子马技不俗,何不趁此机会展示一下?九宫格宴饮,公子自谦辞了陛下赏赐。今日若能得此良马,也可弥补当日之憾。”蒲椹转头望向了那立在远处,所谓的“彩头”,咧嘴笑了起来。
殷旭低头不语,蒲椹此言也不无道理,如果能赢得此马,他也无须步行到南门与父亲会和了。于是他径步走进了擂台。
赛事进行到最后一日,城中有些名堂的马术高手也早已经交过手,竟然现在还有人敢来挑战,也是罕事。台上那稍年长的青年,意味深长地一笑,飘飘然朝栅栏那边望去。
慢步,快步,小跑步,每一种技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围观人群中一时漫出了惊叹之声。很快就轮到殷旭挑战前位胜者了。
马倌牵出了一匹体型健硕,毛皮光鲜亮丽的青头大马。那位年轻公子也带着一匹深栗色的马匹走到了起跑的位置。两人相互对视了数秒,彼此浅浅一笑。向来高手对峙,越是相当的对手,越能惺惺相惜。没有任何客套,二人纵身马上,忽忽飞驰而去。
跨栏,快跑,再跨栏,加速,两人你追我赶不相上下,看客们连连赞叹不绝。快要到终点了,冲刺!只见殷旭微微府身,让自己与马身贴得更近,手握着僵绳随着马的韵律缓缓颤动,一个猛越,电闪雷鸣之间急速冲到了终点。只半个马头之差,险胜!
“好!”人群中爆发出叫好声。
殷旭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满意地一笑,拱手向那位对手行礼,“承让。”
那位年轻公子也握拳回了一礼,“公子好骑术,在下领教了。”
殷旭正准备虚谦礼赞一番,话尚未出口,那公子早已抽身扬长而去。
裁判官牵出了那匹清沙良骥,蒲椹接过彩头,满脸堆笑。
“公子真是骑术超群,刚才简直是人马合一!”
殷旭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位青年离去的背影上,久久未曾移动。他浮浅一笑,别的不敢自诩,在齐国骑术界他殷大公子也还算是个人物,不想这茫茫边垂小城,竟藏有如此高手,真是不容小觑。
“公子,马!”
蒲椹一声高嚷,他才木然回过神来。
“你少拍马屁啊,刚才明明是险胜。咱们快进城吧。”
于是主仆二人,一人牵马一人骑,一前一后,意气扬扬地来到城南。
南门下,殷贺已经到了多时,他站在马车下,颇含深意地看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故地重游,已恍若隔世,心里时不时地溢出淡淡的沧桑之感。
“父亲。”殷旭一声呼唤,引开了殷贺思绪。
“让父亲久等了。”殷旭揣着歉意道。
殷贺睥了这主仆二人一眼,见蒲椹手里牵着一匹骏马,愣了一下,很快就猜到了几分。他一脸清肃,抿起嘴唇,冲他们摇了摇头。
正是午饭时分,殷贺觉得此时登门有些不妥,所以决定先找家饭馆用膳,午后访友。又因怕孩子们吃不惯北方菜,殷贺特意挑了一家偏南方菜系的馆子。待一行人落坐后,殷贺又开始细细地打量起这家店来。
“这里还和从前一样,只是人头变了。我记得以前是一个头发有些花的老掌柜,现在这个看着眼生,倒像是他儿子,想必是故人已逝了。”
“父亲来过?”殷旭有些好奇地问道。
“来过,以前和老朋友常来。”殷旭长叹道,一种微妙的感觉忽然涌上了胸口。
因有要事在身,殷贺的情绪又有些沉闷,不便饮酒,几个人就随便点了几个菜,囫囵对付了一顿。饭后,大家又略坐了片刻,饮了一些茶水。殷旭怕父亲不悦,还是决定陪父亲坐车,上车前殷贺刻意理了理衣冠,然后一行就直奔太守府去了。
午后的太阳很是明亮刺眼,把整个城照得白晃晃的,车里显得有些温热,父子二人说话不多,殷贺索性闭眼养起神来。不多一会儿,几个醒目的大字“太守府”就出现在眼前了。这时殷贺急忙起身落了车,并着人递了帖子进去。
“哎呀,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故人!”一声浑圆的男音从墙内传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年纪和殷贺相仿的中年男子正快步走了出来,殷旭打量着这位叔伯辈的人物,他身形也算高挑,只是略比父亲清廋些,两鬓染霜,眼角嘴角也有几道很深的纹路。
“莫兄,近来可好?”殷贺连忙拱手行礼。
莫子瞿又惊又喜,一把抓住殷贺的双手,“怎么也不先通知一声,我好事先有个准备?”
“就是不让你准备,好看看你的真面目呀。”殷贺带着笑容,巧言打趣道。
“快,快,随我里面请。”莫子瞿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就把殷贺往里迎。
“且慢,”殷贺连忙打住,“旭儿,快来拜见你莫伯伯。”他轻轻地将殷旭推到莫子瞿的面前,“犬子,殷旭。”
“莫伯伯好。”殷旭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莫子瞿快速地端详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此人棱角分明,身材高大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武之气,这让他倒是觉着惊奇,“好,好,都长这么大了呀。”
“可不是,咱们都老啦。“殷贺又感叹一句。
“来,来来,快请,快请。”随即莫子瞿领着他们往里走。
清沙太守府,自然不比京城达官贵人的府邸那般富丽堂皇,但也还算宽敞明亮。殷旭一路走着,一路细细观看着莫府的景色。这小桥流水,鸟语花香,红绿相间,浓淡相宜,到也显得格外别致,想必这位莫伯母也是一位风雅之人,才能有如此情趣。
远客来访,莫子瞿显得异常欣喜,到了正厅之后就忙着吩咐下人把他多年珍藏的远山红茶沏了来。
“来来,即是老友,到了我这儿就不要拘谨。”莫子瞿眯眯一笑,殷情地迎客入座,“殷兄现下榻在何处?”
“先锋部队在城外十里扎营。”
“即如此,今晚一定留宿在寒舍,一来,咱兄弟二人可以好好的喝一杯,叙叙旧;二来,明日我带领将军视察城防也方便。”
“你呀,你,做事还是那样的规规矩矩。也罢,我也有很多的话要同你敘敘,那一切听主人安排?”
“客气,客气,”莫子瞿回道,一回头他又细察了殷旭一番。头回见面,就算没有红包,身为长辈好歹也得夸赞两句,更何况人家确实也不俗,于是他笑着点点头,“嗯,令郎长得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多年不见,这要是走在异地相逢,我确是不得认出。殷兄,你好福气呀!”
“莫伯伯夸奖,殷旭愧不敢当。”殷旭落落起身拱手示敬。
“你久居此地,我又常年不在京中,一向少有联系,不知子瞿家人可还好?”
莫子瞿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转身向一个奉茶的丫头问道,“小姐呢?”
“小姐不在府中。今日是清沙夏月节最后一日,小姐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想必就快回来了。”奉茶丫头答道。
“我这个女儿,成天就喜欢往外面跑,没规没矩的。还是殷兄好福气,这南征北战的都有儿子相随。我可是羡慕的紧呐。”
“你又何必自谦,我可是听说令千金是能文能武,气宇不凡。该是愚兄羡慕你,我巴不得有个这样的女儿呢。”
二人你言我语,你恭我谦,正在缓慢热身,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