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补偿亦或是在礼贤下士,齐帝体恤叶荣在叶府身处夹缝的尴尬,借此次平定清木之功,额外赐了府邸给他。像刚刚羽翼丰满的雏鹰正欲展翅飞翔一般,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是苏玛荷与叶荣夫妻二人最欢欣的日子。对于迁府分家这样的事原本不该这么着急,按礼数,身为小辈的,为显孝顺之意,也应该先露出不舍,不舍,再不舍的感叹。然而,叶荣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他太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已至于恨不能在回京的第二日就搬到陛下赐的那所宅子去住。这一切哪里逃得过玛荷机灵敏锐的双眼,她表面上装做毫不在意,一副“全凭父母做主”的态度,平日里依旧对公公及两房婆婆毕恭毕敬,笑脸相迎。暗地里她却在细细盘算着该如何看准时机开这个口,并且一击而中。
苏玛荷先找了一个机会跟叶荣生母叶二夫人,坦言了自己的想法。叶家二夫人乃叶茂原配,虽无倾国倾城之容,年轻的时候也是小家碧玉,清颖脱俗。从最初跟夫君一起患难吃苦,到后来共享荣华,再后来忍辱求全,这位寻常女子,多年来一直都默默不语地承受屈辱跟痛苦。当玛荷提到想要尽快般离叶府的意愿时,她竟被戳到痛处,一时伤感不已。这一来,舍不得儿子自是不必说;二来,若儿子媳妇都搬走了,空留她一人在府,来日漫漫,她又将如何煎熬得过。苏玛荷早就料到婆婆的顾虑,于是就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府二夫人,大致的意思就是,她同叶荣先迁过去,待来日再另择由头把婆婆接过去一块同住。
若能摆脱寄人篱下的命运,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叶二夫人处事一向固步自封,唯唯诺诺,以求得安稳太平。刚听到玛荷如此建议,她却是有些犹疑,经过玛荷巧言善令地一番游说,她又有些许动容。几经挣扎,思虑在三,这位朴实的居家妇人总算免免强强应了下来。
在叶府风和日丽的一天,婆媳二人看准时机,以正月不宜搬家为由,向老爷叶茂提出在年前就要行动的请求。叶茂原本不太赞同,可经不住玛荷与叶二夫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连翻轻言软语的攻势,又考虑到叶二夫人多年来隐忍的艰难,心里一软,顺口抛下一句“你们看着办”,就挥挥衣袖不再过问了。
得到准话之后的玛荷欢喜若狂,在第二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着手搬离叶府的一切事宜,叶二夫人自是没有落下,怀揣着满腹欣喜,也跟着忙前忙后,四处张罗。
这些琐碎家事,在叶荣一个大男人的眼里当然显得有些厌烦,再加上身边有贤妻慈母照应着,他也无意插手,于是在这难得清闲的日子里,他时常往殷侯府里跑,和众友们品茶论剑,快意人生。
此时已接近岁末,一夜北风,初雪悄然而致,将整个盛京城披上了薄薄的一层银衫。傲霜秋菊虽已退场,压雪冬梅却竞相开放。一时间,梅香满城,初冬奇景尽现眼底。
就在初雪的第二日,一辆金凤顶棚气派华丽的马车在京城大街上,压着轻薄白雪,辘辘而过。那马车由深黑檀木雕花而成,四面包裹着银白色绣有凤凰图案的贡缎,外沿还用金丝线镶边。马车前后跟有侍女侍卫八名,一看座驾里的就不是凡人。随着马铃铛声的渐然消逝,马车在侯府停了下来。车前的一名掌事婢女模样的人,上前轻轻敲响了候府大门上的门环,不一会儿,门房的老伯便开门而出。那婢女只在门房老伯耳边细语几句,那老伯便立刻双膝跪下朝着马车行起了大礼,礼罢他连忙入内禀报主人,有贵客临门。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殷夫人就急步赶至大门口处。此时,前排的一名侍卫躬下身,掌事婢女轻轻拨开光彩华丽的门帘,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便缓缓露出头来,她不紧不慢地搭着掌事婢女的手,踩着侍卫的后背下了马车。紧接着,掌事婢女又伸手去扶车里另外的一个人,这一回出来了一个较年轻的女子。此女粉面桃花,玉指如葱,体态圆润丰泽,一看就是平日养尊处优,心宽气畅。
侯爷夫人一见二人便赶紧行跪拜大礼,“殷门扁氏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淑吟公主。”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着左右婢女将殷夫人掺起,缓缓开口道,“私下见面,不必如此多礼。近日薄雪罩京,听闻殷府梅花开得正好,一时兴起,想要过府一赏,未能事前通传,还请殷夫人见谅。”
“皇后娘娘纡尊降贵于寒舍,令我满府蓬荜生辉,实乃我殷府之幸,妾身荣喜万分。”叶夫人屈膝又是一礼,“这门口风大,还请娘娘入内一叙。”言罢,殷夫人走上前去,掺起皇后娘娘的右臂,缓步将皇后扶进内院。淑吟公主则由殷夫人贴身婢女宋嫂搀扶着,前后脚随了进去。
殷夫人将皇后娘娘带至正厅,让娘娘上座,她则与淑吟公主坐于左右两侧服侍。婢女端上了茶水与精致小点。皇后娘娘不动声色,默然环顾四周,这厅堂到也宽大敞亮,布置也简明素静,无丝毫奢华之气,只是那满屋各色各样的兰花到是佼佼而立,让人心旷神怡。
皇后微微一笑,“早就听闻叶夫人,意趣风雅,气度超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娘娘见笑了,拙夫与犬子时常不在家,臣妾只是闲来无趣,随意舞弄罢了。”殷夫人谦然垂下眼眸。
“还是殷夫人好福气,令郎文武皆卓,乃铁中铮铮,人中佼佼,不像本宫。”提到此处,皇后黯然神伤,微微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本宫福薄,自皇胎滑掉之后,膝下就只剩淑吟一女相伴,来日她嫁作她人妇,本宫也只能在宫里寂寞终老。”
殷夫人见状,将刚刚破开的香橙呈给了皇后,以此缓了缓伤感的气氛,软言相劝道,“淑吟公主暖心孝顺,将来即便是出了阁也会时常回宫向娘娘请安的,娘娘不必多虑。”说完,她朝着淑吟公主微微一笑,公主也含蓄地低下了头。
尽管公主乃皇族血脉,行动自由,大可时常回宫走动,但她毕竟乃女子之身,倘若夫家不睦,她却频频回宫,终究招人闲话。皇后叹了一口气,“现如今只盼她能觅得好归宿,能够夫妻和睦,本宫余愿足已。”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前来禀报,说是叶荣公子来了,殷大公子正与叶公子叙话,就不能陪殷夫人用午膳了,特派人来通报一声。
皇后娘娘听此,眼睛突然一亮,“原来殷将军尚在府中。前日在宫里,本宫和他倒是有过一面之雅,只因当时陛下在旁,显得过于拘谨。今日他既在府里,何不请他过来与本宫一见?”
殷夫人低头一礼,“瞧我,竟连这也忘了。本该不等娘娘招唤,就让他过来请安的。望娘娘勿怪。”随后转向那名侍女,“你速速前去招公子前来面见娘娘。”
“是。”侍女行礼退下。
此时,叶荣与殷旭正与扁循就青木关一役聊得正起劲,扁拓仍然有些不解之处向殷旭讨教。侍女来此传娘娘招见口谕,殷旭还颇感惊讶,他微瞠着双眼,一连问了好几遍。在得到侍女几次肯定的答复后,他才满腹猜疑地缓缓起身。
“去吧,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叶荣也不耐烦起来,帮着催促道。
“奇怪,怎么只召见我一人?”殷旭自言自语说道。
“在你们府上,不召见你还召见谁?别多想了,快去快回,我们且等你继续分解。”叶荣笑道。
殷旭叹道,“好吧,等着我,啊。”说完他便随着侍女走出了书房。
刚走到大厅廊下,皇后同母亲的谈笑声,便随风传来。
“没想到,殷公子还日日陪殷夫人午膳,真是难得。”皇后一脸羡慕。
“只要他在府,都会时常过来陪着我的。”殷夫人答道。
殷旭默默走了进来,低着头。行至中堂,他便将脚步收起,双膝落地,朝着皇后娘娘行起了大礼,“殷旭拜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起来吧。”皇后一脸喜色,赶紧伸手示意。
殷旭起身,殷夫人紧着引见道,“这位是淑吟公主。”
殷旭连忙拱手一礼,“见过淑吟公主。”
淑吟公主微微点头还礼。
“来,快走近些,让我仔细瞧瞧。”皇后开口道。
殷旭一步一移走上前去,低垂着眼眸,再次跪下。
皇后细细端详了殷旭一番,满意地笑笑,“嗯,果然是青年才俊。”她转向殷夫人又道,“上次在宫里,恰巧殷将军与陛下谈论公事,本宫没得空好好看看殷将军,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殷旭缩着手脚低头不语,显得有些拘谨,皇后神会,便开口,“咱们女人在这闲话,想来无趣,你先下去吧。”
眼前的这两位女子身份都极为尊贵,今日又是突然到访召见,所谓何事?殷旭心里没底,正着愁不知如何应对。皇后娘娘这一放话,让他心头一松,连忙“是”的一声应道,便窃窃自喜地退下了。
皇后转过头,继续同殷夫人说道,“陛下对这些后辈青俊颇为欣赏,还想着多给他们一些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有那个……那个叶荣,叶将军,陛下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叶将军的确是出类拔萃,后生翘楚。”殷夫人连忙附和道。
“咱们齐国,今后就仗着这后续的一拨儿栋梁之才,安享太平了。”皇后娘娘一面说,一面冲着坐一旁闷声不语的淑吟公主使眼色。
殷夫人误以为是自己照顾不周而使得公主不悦,慌忙递了一蝶干果过去,“这是臣妇自己做的杏仁干,公主尝尝。”
淑吟公主淡淡一笑,削长的指间轻轻地从边缘处划过,捡起最小的那一块,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殷旭微蹙着眉头,一脸深郁地往书房方向,缓步踱去。
“那摩邪族的烤羊肉怎么样?好吃不好吃呀?”扁循一向对于食物要多出几分关注。
“还行吧。他们喜甜,爱加点酱汁什么的,烤出来的肉汁多,口感嫩滑。咱们齐国的烧烤就爱拌点儿焦盐香料,烤得干,吃上去比较酥脆。”叶荣细细回味着,目光不由得展向了远方,正好迎上回房的殷旭,“哎,回来了。怎么样?”
殷旭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怎么样,就是去请了个安。”
“皇后娘娘一向是深居宫中,鲜少露面。没曾想,这一次回京,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就见了你两次。呵呵…..”叶荣添了添唇边的茶渍,半玩笑地说道。
殷旭将目光一凝,利刃般地向叶荣划去。
“哎,我可没什么意思,你别那样看着我。”叶荣慌了神,连忙开解道,“也见了我一次。咱俩儿谁也没落下,祸福同担啊。”
殷旭沉下了气,又将目光缓缓收起,才颇显满意地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婉言谢绝了殷夫人留之午膳的美意,只多坐了片刻便借口宫中有事,离去了。殷夫人最初也对皇后娘娘的忽然驾临有些不解,后来与殷贺聊起,也没发现端倪,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一时兴起才过府玩玩,大家也没再多想,事后并未有人再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