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刚过,天蒙蒙黑,府外隐隐传来马铃声。
“是二公子回来啦。”东门驼背的老仆又出来了。
“是的,罗伯。”年轻人答,紧接着又问,“侯爷呢?”
“侯爷在书房与叶将军议事;夫人此时应该在内院。”
“叶伯伯也在?我还是先拜见母亲吧。”话毕,这位仆人口中二公子就径步朝中庭内院走去。
殷夫人刚刚诵经完毕,尚未安寝,通报过后,公子就进了内寝。
“儿子给母亲请安。”公子边说边拱起双手向母亲行礼。
“快过来,”夫人满脸欣喜,“不是说要晚点回来吗?怎这时辰就回了?可有用晚膳?”
“儿子怕晚归让母亲担心,在舅父家刚用完晚膳就辞了。想着回来陪母亲说说话。”公子答道。
夫人心里一阵温润,慈眉微展开口道:“你们不怎么待在一处,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必太记挂我。”
“多谢母亲体谅。只是现下儿子尚在京城,大家要聚也不难,不用急在一时。”
“来,”殷夫人口里含着笑,端起公子的脸细细看起来。
殷夫人总是很珍惜这样母子二人独处的机会。她的这个儿子,自幼便在军营中长大,还未开始走路就被侍卫们抱着放在马背上,成年后更是脚不沾地,常年跟随父亲出征,能待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此般如平常人家母慈子孝的情景更是不多。知母其子,只要是在京城的日子,殷旭总是尽量待在府里陪伴母亲左右。
殷夫人出生京城,娘家虽不及当年盛势,但各人好歹还在京中谋事,府邸也相隔不远,走动得颇为频繁。别的先且不论,娘家兄弟的两位公子她是抱着长大的,在她看来他们与自己的孩子相差无几。于是,扁府的二位公子未经通传,大步翩翩地游荡在侯府也是常情。
扁府的这对兄弟也颇有意思,一胎双生,弟弟只比哥哥晚生了一刻钟,论理说性情应该比别的兄弟更相近才是。他两可倒好,非但模样长得不一样,性情更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哥哥扁循,人如其名,做事“循规蹈矩”,步步为营,向来以前辈兄长的言行为自身立世之准则;弟弟扁拓,性情顽劣,好新奇,善变通,为人热情仗义。这两兄弟一静一动,到是给扁氏一族增添了不少趣事儿。
扁氏乃京中书香门第,向来以文传世,原本两位公子该是只读圣贤书之人,然因姑母与将门联姻之故,两人从小也跟着学了一些拳脚功夫。
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加之兄弟二人对于殷府的这位堂兄素来景仰,所以只要是兄长人在京城,他二人几乎日日过府,一来是为讨教武学上的招式,二来便是如痴如醉地听兄长讲起战场上刀光剑影,策马长空的各种传奇。私下里,各人再在心头着墨添彩地回味一番,借少年英雄的梦,慰籍少年未展的壮志。
“二哥,”扁循见了殷旭,连忙行礼道,“兄长骑射了得,昨日一见实在是赞叹不已。一早登门,特地来讨教剑术,不知兄长可否赐教。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客气了?剑是吧?”殷旭即刻叫来贴身随从蒲椹,“去把我的寒铁剑取来。”
“传闻说殷府有一把青龙戟,乃先皇所赐,据说是先古皇帝与蚩尤大战时所用,相传有斩妖除魔之威力。”扁拓一时兴起道,“二哥何不将此宝物取来让我等一开眼界。”
殷旭皱了皱眉头,“戟?”
“怎么,有为难之处。”扁拓问
“不瞒你们说,这戟我从来都不曾见过,只是偶有听父亲提到。不过此刻父亲正在南厅与众叔伯们议事,我若冒然闯入相问,也是不妥。”
“又有战事?”拓追问,“昨儿个,我父亲也提起青木失守一事,想必姑父此刻正为此事筹谋。”
“想是如此。”殷旭答。
“二哥怎么没在里面?”扁拓追问,“往常不都是一同议事的?”
“老辈们自有老辈们的道理,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做什么。”扁循一拍兄弟的肩膀,打趣道。
“谁小了,你就比我出世早了那么一点点儿。”扁拓回道。
殷旭摇头笑了笑,“听你们斗嘴真有意思,还舞不舞剑了?”
“那是当然。”扁拓急忙回道。
此时殷府的南厅门窗紧闭,屋子里疏疏地聚了几个人。虽未有佩剑,但几人都批着甲。从配饰的品极来看,他们应该也都是有些分量的武将。
“收服区区一个边郡,何需动用如此大的兵力。依我看,只四万精兵即可。”开口并非别人,此人为殷贺座下四将之一,名为肖卓,“陛下此次大费周张,莫不是要有大作为?”
“陛下的用意,怕并非只此。”殷贺答道,“太子仙逝,如今东宫无主,国无储君,朝野上下喧嚷之声不断。陛下膝下六子,除先太子之外,其余有三人皆封为王,势力均衡。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对福王的偏爱与倚重略胜于其他三位。这位王子年纪小,又非正宫娘娘所生,却顶了个亲王名头。这太子爷一薨,他自然浮了出来,摆在俞王,康王,惠王三位王爷中间,显得有些刺眼。”
“这又关我们什么事?我朝武将素来不插手朝局。”肖将军回道。
“话虽如此,可此次出征,陛下似乎有意让老夫带领福王出去练练。我估计这京城中怕是已经不太平了。”殷贺目露为难之色,“这位王子人年轻,心高气盛,尚未离开过京城,身份又尊贵,这若是安放在军中,高低轻重,不好拿捏,真是难办。”
“这倒也不防,陛下不是还准备让李蒿将军来援么,咱们先行前往清木驻防,等李将军来了,由他带着福王到清木走个过场,开战之后找个把理由将他送回来便是了。”肖将军建议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另外一名将军也附议道。
殷贺点了点头,“也罢,先观望一下在行打算吧。那大家就各自回府安排好家眷,十日之后,老夫与右副将肖卓先帅军一万,前往清木。”
“是!”众将答道。
不到一会儿功夫,南厅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殷贺还有另外一位将军模样的人物。此人银发满头,后背微微有些驼,腰身也塌了下去,好在高大的身形和矍铄的精神免强支撑起门脸,还不至于失去了将人仪风。叶茂,殷贺军团的将领之一,年轻时也曾经是赫赫扬扬称霸一方的人物。他呆呆地立在一旁,丝毫没有离去之意,殷贺见此,便起身走到了他的跟前。
“怎么,老哥还有何事不明白?”殷贺问道。
“阿贺,我还是想跟你们一起去。”
“此事不都已经说过了吗?陛下体恤你年迈又伤病缠身,特下旨让你卸甲在家,颐养天年。”殷贺道。
“我真是放心不下一帮小孩子领军打仗,况且这次又是讨伐摩邪族大军。”叶茂道。
“有我在上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殷贺花眉轻挑,反问道。
“大将军,你就让我随你们一起,哪怕就帮你们烧烧火,打打水。只要让我看着他们就行。”叶茂拱手向殷贺一礼。
“别别别。”殷贺为难得蹙起了眉头,凝神片刻才又应道,“管粮主簿你可做得,再高的职位可没就有了。”
“好,就是这个管粮主薄!我这就回府打点。”叶茂一声惊呼,双手一拱,悠悠地窜出了门去。
殷贺摇了摇头,随他缓步走出内院,途中路经花园角门,远远地看见儿子与妻侄在一起探讨武艺,满心欣慰,眼角处浅浅地浮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