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治16年,初春,摩邪国挥军南下,青木郡失手,守郡太守遇袭身亡,边关告急。。。
盛京,齐国国都,龙气氤氲,万物生辉。在皇城的朝辉大殿上,朝臣们已是玉带华服,恭恭敬敬地立于帝座之下。殿上王者一脸愤懑,眉头焦蹙,双拳紧握。他沉住了呼吸,目色沉稳地将殿下群臣扫了又扫,不紧不慢开口道:“昨日接到边关急报,摩邪大将南下犯我疆土,青木关失守,数千将士镇亡,民遭涂炭!今日急招众卿前来是为了共商对敌大计。”
一语言罢,殿下一片沸然。
“自我朝立朝以来,对北边蛮荒之族均按祖制予以人财安抚。如今也可效法先祖,薄施钱粮,方可安保太平。”一个眯顺着眼儿的御史突然冒了出来,向皇上进言道。
“刘老名宽,心可够宽的呀。”另一个略高个儿,眉头稀松的御史不知从何处顺风跳了出来,他挑眉斜视反驳道,“先祖初初建朝,四海尚未平定,古云,“先安内以尊王,尊王而后方能攘外”。先祖圣明,以“缓”为策,方才略散财帛予以平稳边境之争。如今天下已定,国富民强,陛下不必再屈于伪和,当以军威震天下!”
“若是略疏钱财便可解决之事,又何须动武?”刘老瞟了那位高个子的御史一眼,一脸不屑地回道。
又一个御史从朝臣们的队伍里站了出来,面向齐王深深一揖,“欲安天下,必行严猛之法。正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方已失得先机,若再不顺势而袭,恐终将制于他人。”
“臣恳请陛下,下旨发兵讨贼。”
“嗯。”齐王眉头紧蹙,抿着嘴唇叹了口气,瞪大了眼,机敏地将四下众人扫了一扫。以往遇到此类议题,通常朝臣们都是主战主和各半,今日却大多都站在主战这一方,为谨慎起见,他需要更多的支持。沉思几许,这位老成的帝王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先传镇南侯进宫。”
齐王话声刚一落,座下各臣便开始私语连绵,提起这位镇南侯殷贺,一干朝臣无不生出景仰之情。镇南侯殷贺的发迹史可以称得上是一部血泪拼搏史。祖上虽有多人曾在军中效力,却大都行事庸懦,皆泛泛之流。殷门宗亲外室在朝内朝外也没有半分根基,全凭一己超群的胆识与才能,从一介小小的土兵一路厮杀奋战才在这高门林立的京城博得一席之地。入驻军机后,殷将军从未沾染半分娇奢淫逸之气,反而越发低调沉稳,虽为武将出身,却尊儒崇道,谦逊有礼,深得皇帝倚重,百官称道。
“臣殷贺,参见陛下。”
“殷卿免礼。”齐王轻轻将手一抬,“想必殷卿已得知摩邪南下犯齐,青木陷落一事,卿是武将之首又长年征战在外,若论起战事,谁也不及你。今日你可慷慨而谈。”
殷贺巍然而立,一身正气。他微微睁大了双目,长舒一口气道:“摩邪族雄居我齐国北方,多年来数次南下滋事扰民,的确是一大患。因南方局势未稳,陛下只能稍作妥协,役固后防。如今海内平定,四境均安,陛下何不趁此机会,发军北上还以颜色。一来可以显我军武之国浩浩声威,二来也可以小惩大戒,让他们知难而安。”
“殷卿所言甚是。然而我军最强主力近年都在南方作战,将士兵勇中大多也都是南方人,如若贸然调兵,你可有必胜把握。”
“陛下所言甚是,即定北上伐贼,万不可轻率而行。摩邪族觊觎我大齐由来已久,如今突袭青木,打开我边界防线,只怕不久其余几座边防城池也是浩劫难逃。清沙位于诸郡中部,座靠中原面朝北疆,乃襟喉之地,臣可先行领兵四万驻扎清沙,让将士们先行修整,熟悉北部战场再行北上。”
“好,有你主帅,朕自是放心不过。”皇帝一抬头,仔细的瞧了瞧这位一生征战的镇南候,须眉已是风霜几许,他轻轻地将手在龙案上扣了扣,微露顾虑之色,“朕知你已是春秋过半。戎马半生,也是伤病不断。我军中不乏轻年将才,此次出征若也能让后辈青俊们一展身手,便是大好?”
殷侯爷低眉顺耳没有即刻作答,只默然凝思数秒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回道,“臣多谢陛下体恤,陛下睿智,有意施恩提携军中青俊,实乃我齐国之福。”
“既如此,朕即刻下旨,封殷旭为骠骑将军,你坐镇监军先领兵四万驻扎清沙;在让江南的李蒿速调五万军士后续支援。朕再赐你临危专断之权,凡事若无伤及国本,你可自行抉择,不必上报朝廷。”
“臣,领命!”殷贺抱拳一礼,单膝而落。
初春的太阳最是让人娇燥,几个侍马的小厮竟按耐不住在宫墙外嬉笑撕打起来,缓步走出宫门的殷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小厮们才回过神来,伺候老侯爷上了马车。殷贺一生兵戈戎马,对于沙场他有着不同常人的感情,南方战事平定之后,他在京修养大半年,虽未有何大恙,但心中常常觉得空空荡荡。照理说如今又有仗可打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然而自打他下朝之后,却一直是神魂不定,眉间眼中也若有若无地飘浮着淡淡的愁云。
“侯爷回府。”侍马的小厮一声吆喝,胡贺才猛然回过神来。
按朝廷礼度一应爵位本该有不同规格的车乘居所,一品军侯的礼遇也应是华贵不凡,不过这威名赫赫的军侯府砥却是青砖黛瓦,朴实无华。那正门口高高悬挂的扁额还很气派,满是前院后院的萱草开得也很热闹,除此之外,竟没有零星半点奢华之处。他的这一习气,私下里倒是常常被京中一些眼酸的贵人们当作有趣的谈资,说是穿惯了草鞋的人,再穿鹿皮靴难免咯脚,于是折了个中,选了布鞋。
“侯爷”一个背有些微驼的老仆出来迎接道。
“夫人呢?”殷贺问。
“夫人正在内院等侯爷午膳。”老仆答。
“嗯”殷贺轻声一应,便昂首阔步地向院中走去。
“侯爷回来了,”屏风后面传出女子的声音。
“夫人”
适时从内寝缓缓走出来一妇人,夫人虽已快花甲之年,身形还保有当年拂柳之态,眼角微微有些许细纹,但仍能辨出年轻时姣好的容颜。殷侯一生不喜俗务,沉稳低调,却单单在婚事上赫赫扬扬了一次。当年,殷侯在军中刚刚“荷角微露”,时任相国的三朝元老扁大人的就慧眼识才,将自己唯一的孙女穗宁下嫁于他。在这平淡无奇的侯府,这位殷夫人可算得上是一亮眼的奢侈之物。初婚时的她在殷贺的眼中是高不可攀,举手言谈之间隐隐透着京中大家仪风,而自己贫寒的家境却是有些相形见拙。时过境迁,殷贺一路青云直上,威名远扬,扁氏却随着相国大人的故去而家道消沉。好在他们夫妻和睦,日子倒也过得安稳。殷夫人仍旧是优雅贤良,只是眉目间为岁月凭添了几分的沧桑之色。
“让妾身侍奉父君宽衣吧。”夫人扣握双手,向殷侯爷冉冉一拜。
“有劳夫人。”
“今儿个陛下急招,可是有什么大事儿么?”
“军国大事,夫人何须操劳。对了,旭儿呢?”
“一大早就被几个堂表兄弟叫出去遛马了,”夫人微微一笑,“说了,要晚膳过后才回来,叫我们不必担心。”
“这孩子,一回到京城就不着家,真不叫人省心。”
“你也体谅体谅他,这些年你们征战在外,难得回一趟京城,现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亲戚们总是要聚聚的。好在咱们旭儿是极稳重之人,又比那几个小子年长,出不了什么事儿,夫君不必担心。”
“嗯,夫人说得是。”殷贺会心地点头。
一聊起孩子,殷夫人眉睫微蹙,试探性地问道:“旭儿也是而立将至的人,这婚事嘛,夫君也该考虑考虑了?先前一是你们常年不在京城,再是太祖父过世,这一来二去也就没有往那方面想。现如今也该是时候……”
“此事到也不必急在一时,”殷贺打断了夫人,“好男儿应有宏图大志,先立业后成家。我不也是几近而立才与你成亲的,然后才有了旦……”侯爷一时口急,却见夫人眼里微微闪过一丝伤感,殷贺连忙调转了话题,“啊,午膳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
殷夫人牵强地撑起淡淡的笑意,将屋子里略带沉闷的气氛缓和了一下,静待数秒之后,殷贺一个转身,夫人紧紧随在殷侯的身后约一尺余长的距离,夫妻二人步调相合,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