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军营里,并不像阿棍所表现出的那般清闲。后续兵力不日将至,离预定北上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大军营帐中殷旭与叶荣正为一件突发的事情而烦心不已:原本以亲王之身带兵北上的福王舒祈文忽然殿前失仪,冲撞了龙颜,被齐帝夺去了他的亲王封号,并以清兵的名义下放到军中历练。
殷旭凝神聚气地注视着手中摊开的密旨,这是才刚从京城快马发过来的,旨意上什么也没有,只印着三个朱红的玺印。
殷旭将眼光徐徐地向叶荣转过去,颇有深意地对他说道:“大军快到了,他也快到了。”
叶荣很快就会意到了,连忙一点头:“对呀,差点儿把给忘了。这个四皇子你不是有过数面之缘吗,怎样,可还好应付?”
“仅几面而已,况且每次见面都是正式场合,左不过是拜来拜去,扯一些不深不浅的客套。至于此人性情究竟如何,却不能过早断言。”
“皇上把这个皇子送到军中究竟是何用意,是想让他建功立业,以求将来争储多一分胜算?”叶荣急切地问道。
“嘘~”殷旭向叶荣眨了眨眼睛,“皇上的心思这不明摆着吗,我只是怕。”
“你又怕什么?”
“叶大哥还记得阿棍刚入军的情形么?”
“怎么不记得?仗着涂老将军的威名,吃准了我们不会对他怎样。”叶荣长叹一声,不断地摇着头。
“眼前快要来的这个人,他的老子可不只是区区一个将军那么简单。”殷旭故意拖长的音调,顺意向叶荣投过去一个幽深的眼神。
“嗯~”叶荣抿起嘴,凝思几许,又将目光转向殷旭问道,“如果他也是个不安分的,你打算怎么办?”
殷旭冲着叶荣浅浅一笑,随手将卷起来的密旨往空中一扬,示意道:“叶大哥应该知道怎么办。”
叶荣似乎已有些明白,进一步试探道“你打算给他什么职位?”
“一个十五,六岁,又从来没有随军经历的失宠王子,能给什么职位?”他转过头望着叶荣,“让他做将军?还是做一般兵士?显然两者都不太合适。还是先让他待在一旁,观察一段时日再从长计议吧。”
“也是。”叶荣点点头,“听说莫太守这几日也在整肃城防,还亲自视察城守军营。看得出来,他对迎接四皇子是相当的上心。”
“他是清沙郡太守,有皇亲莅临,自然得以礼相待。”
“皇子被贬一事,他是不知道的?”叶荣问道,“如今四皇子这身份可有些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稍有拿捏不当,日后这乌沙帽恐会有变数。”
殷旭抿出了耐人寻味的笑,给叶荣递过去了一个质疑的眼神,“太守知道与否,如何应对局势,可不在你我职责之内,叶将军多虑了。”
叶荣以笑掩面,自惭地点了点头:“也对!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两人正说着,突然帐外传来了一阵嚣嚣嚷嚷的吵杂声。叶荣误以为是将士斗殴,心头一紧,慌忙跑出了帐去。
阿棍游玩了一天回到军营中,一时心绪激昂难抑,便兴兴头头地跑到营帐,取出自己心爱的那柄银蛇宝剑又行至军营练兵的大坝上开始狂舞起来。这银蛇剑,剑锋锋利,纯银质地,软薄韧轻,舞动起来“哗哗”作响;剑身一水儿光滑透亮,映着傍晚的余光,再衬上阿棍轻风飞扬的身姿,真真如银蛇跃海一般,出神入化。不一会儿便引来一群将士的围观,众人都啧啧称奇,惊叹不已。那阿棍也仿若魔怔一般,人们越是呐喊得大声,他便越是舞得起劲,整整两个时辰,毫无倦意。
“你不出去看看吗?”叶荣回至帐前,将头伸了进去问道,“阿棍在坝上舞剑,都两时辰了,还不见停。定是着了魔。”
“他回来了么?”
“可不是,一回来就没闲下来。”叶荣不停地向殷旭招手,“走,快看看去。”
殷旭其实是非常了解这个小兄弟,从小到大,阿棍只要心绪波动,不论好事儿坏事儿都会停不下来。手舞足蹈也好,拔剑起舞也罢,一直要等到把精力全部消耗完,然后倒地而卧才会终止。此刻听到叶荣说起,他心生一蹙,唯恐阿棍因一时胸中不平,捅了娄子,便三步化作一步随叶荣来到了坝上。此时此刻,阿棍舞得正狂,热汗浸透了差不多大半个身子,却丝毫未有罢手之势。殷旭凝神一瞥,拔起身旁一名将士的剑不由分说冲向阿棍,想要强行让他停下来。
阿棍见殷旭加入进来,一时玩兴大起,将剑法化作灵蛇态,招招挑逗。殷旭这边却豪不领情,见招拆招,步步紧逼,挥剑直逼要害。阿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有些迟疑,这一走神的空档,被殷旭一脚踢了出去,摔倒在地。
见阿棍倒地,殷旭立刻收招,关切地问道,“阿棍,出什么事儿了?”
“二哥果然好身手。”阿棍拱手一揖。
“别玩笑,到底出了何事?”殷旭一脸严肃。
“没事儿,天气炎热,燥得慌。”阿棍咧着嘴,冲着殷旭一个大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吃晚饭去喽。”话刚落地,他扭头就走,留下叶荣与殷旭二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我看也是燥得慌!”叶荣横了阿棍一眼,咬牙道。
晚膳时间,此时的太守府已经是灯火通明,饭香四溢。几个仆人手脚麻利地往来于饭厅与厨房之间精心准备膳食,在不远处的廊下,秦向南正心不在焉地踱来踱去。他本早已是自立门户的将军,照礼说三餐起居都应该是自己府里的事儿。只因尚未婚娶,他又是从小就在太守府长大,偶而留在太守府用膳,也是极为平常。
今日没能陪伴莫小姐出门游玩,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要是以前,无论什么日子莫小姐要出门,他只需通报一声便可随之而去。如今的清沙城不再是风轻云娇,花好月美,他有太多的事需要顾虑,此刻天色已晚,见她们还没有回来,向南又开始无端的自责与担心起来。
“还没有回来?”莫太守缓步走向秦向南,言辞略带清厉地问道。
“太守莫急,末将这就出去迎迎她们。”说完秦向南抬步向大门走去,岂料还没走多远,便迎上往里走的莫旻曦跟元珠,见她们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生中难免有些恼,又不好发作,只好强忍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太守都等着急了。”
“父亲没生气吧?”莫旻曦伸出手轻轻掩着嘴,压低了声音问道。
“还说呢。”
“那你先帮我挡一下,我去去就来。”莫旻曦向饭厅的方向探了探,机敏地向秦向南眨了眨眼睛。
向南无奈地笑笑,在这种情况下,按照惯例,他总得先行一步舒缓一下气氛。
只片刻功夫,莫旻曦已是长袖罗裙一副谦然有礼的样子走了出来。刚一进屋子,还未等莫父开口,她便将手一扣,躬身曲膝向老人家请罪道:“旻曦今日晚归,让父亲担心,还请父亲责罚。”
“知道错了就好。”莫父稍稍瞪了女儿一眼,摆起生冷的面孔,轻责道,“如今城里城外来了这么多人,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往外跑,即便是要出门也该多带几个人才是。”
“是,父亲。”莫旻曦低垂着眼,语态平和地应着。
“后日便要迎接四皇子了,到时候人多杂乱,你可不要偷偷地跑出去。这段时间就安心地待在府里,知道吗?”
“是,父亲。”
“我会在府里设宴款待皇子,若无召唤,你不可私自到前院来,知道吗?”
“是,父亲。”
“人前人后,你也该拿出个闺中女子的样子,不要一天到晚…….”
“啊,今日你们去松云寺,可有见到果信法师?”局面绷得有些死,透着抑郁,向南灵机一动,顺势插了一句。
“果信法师回寺啦?”莫子瞿微微将头一歪,惊奇地问道。
“嗯。不过还是没有见到,据说法师于昨日开始入定了。”莫旻曦诺诺地答道,眉睫微闪,悄悄地向秦向南递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也罢,相见也是缘。”莫子瞿叹道,“好了,别站着了,用膳吧。”
“哦。”
秦向南冲莫旻曦耸了耸肩,二人静然不语,默契地相视而笑,缓缓走向了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