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云寺坐落在城郊西北面约三十里地的一个小山上,从北门出城大约需要一个时辰,都是走惯了的地方,左不过也是闲游,莫旻曦与元珠悠然惬意地驾着马,在轻风薄雾中小步穿行。
走官道必然要途径西北处驻军地,此处正是让元珠揪心的地方,马蹄刚一踏境,年轻的姑娘便有些稳不住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莫旻曦瞄了元珠一眼,轻描淡写道。
“我也想啊,可就是偏偏不行。”元珠倒是很坦然,“一想到那根破木棍子,就…..算了别提了,一提就恼。”
“只是一场误会,更何况人家也跟你到过歉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轻狂样…..”元珠正想往下继续说,突然前方出现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远远的,不太真切,不过都骑着马。
“咦,那不是阿棍吗?”莫旻曦忽地冒了一句出来。
那几人越走越近,渐渐也发现了她们,领头的见是莫旻曦,立刻落马,拱手行了一个大礼,“莫姐姐好。”
莫旻曦淡然一笑,也跟着落了马,回了一个礼:“涂涂涂……”
“哦,我目前只是个参将,还是副的。莫姐姐就叫我阿棍好了。”阿棍即刻会意,赶紧替自己解嘲道。
莫旻曦微微点头:“阿棍好。”
“云珠姑娘好!”阿棍转身又向元珠一揖。
元珠默默地站在莫小姐身后一侧,碍于情面,她牵强拱手向阿棍行了半个礼。
“你不是该待在军营吗?怎么一大早就在这里了?”
“哦,前段时间我二哥,也就是殷将军,一直让我在营房读书,修生养性,”阿棍一脸诚恳地回答,“再过几日大军将至,我叔叔涂老将军也快来了,二哥今日准我个假,让我出来舒展一下筋骨。我怕他一时改了主意,所以才一大早就出来了。”
“修生养性?呵呵,你这种人也会修生养性?”元珠一脸不屑,用眼角斜了一下阿棍。
“嘿!”阿棍低头一笑,也是自嘲,一抬头,便向莫旻曦开口问道,“敢问莫姐姐你们这是去哪里?”
“哦,我们到离这儿不远的松云寺听果信大师说法。”莫旻曦答道。
阿棍在清沙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今天好不容易能够休沐一天,也正在泛愁没地方可去,这下倒好,遇到了两个熟人。心里琢磨着不如与她们同去,或许会更有意思。他疏阔一笑,便开口问道:“不知我可否与你们同去呢?反正我也挺闲的。”
元珠一听,即刻竖起两只溜溜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莫旻曦。
莫旻曦左右瞧了一眼,欣然应道:“好啊,不过就你一个人。你让那侍卫回去吧。”
“小姐。”元珠压着声音,轻轻扯了一下莫小姐的衣襟。
“好!”阿棍激动地拍起手,一转头,他三言两语就把早上随手抓出来伴游的士兵打发回去了。
就这样,不期而遇的三个人中途结了伴,一起往云松寺方向赶去。几人前后驱马小跑,刚开始也都没有讲话,气氛显得有点怪怪的,尤其是元珠,愣是横眉竖眼地走了一路。这样走了大概过了一刻钟,还是莫旻曦开口来打开这个局面。
“阿棍,听说你刚从外面游玩回来。”莫旻曦问。
“我本不是那闲得住的人,只要一没有仗打,在军中就待不住。”阿棍答。
“我看你也是闲不住的人。”元珠在一旁嘟囔道。
莫旻曦有些不悦,默然不语,只驱目瞪了元珠一眼,她便识趣的低下头,不敢再有所造次。
阿棍紧接着说道:“还好二哥看透我的心思,说在外闯荡也是一种历练,才让我离军一年,自己到处看看,学学。”说到这里,阿棍的脸上浮出得意的笑。
“二哥?那大哥是谁?”莫旻曦好奇地问道。
“大哥是叶老将军的长子叶荣,二哥自然是殷旭将军,我年纪最小排第四。”
“那排名第三的又是誰?”元珠忽地快嘴问了一句。
“他呀,你们过几日兴许就能见到了。”阿棍一挑浓眉,微微笑道,“我们四个从小都是在军中长大,一起出生入死,荣辱与共,虽未曾真正结拜----那都是虚场面,但兄弟之间的情谊那可是实实在在的。”
“既是有大哥,那为何你总是二哥长二哥短的?”元珠又问。
“我从小就有些淘气,家里人管不住,才被送到军中。”阿棍模了模脑袋,笑了笑,“刚到军中,个个都厌恶我,嫌我总闯祸。幸得我二哥不弃,教我功夫,又带我领兵打仗,才有了我今天。我二哥那可是,能文能武,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叱咤风云……”阿棍仰天长叹一声,“我阿棍一生最景仰有才干的人,所以,我能不多听他的教诲么?”
“哎,幸好还有人罩得住你。”元珠将眼珠转向一侧,酸不溜秋地甩了一句。
“嘿嘿。”阿棍低头一笑。
“那你大哥叶荣呢?我在军营跟他有几次照面,略微有些印象。”莫旻曦继续问道。
“他呀,叶茂将军因战伤不得不退下战场,叶大哥子承父业,自然是在军中任职。他自己也是英勇过人,武艺高超,为人又活络,在军中甚有好人缘。就连殷老将军都说,叶大哥是军中年轻一代的俊彦。只是他因诸多缘故,性子比较深沉,少了一点义无反顾的味道。”说到最后,阿棍浅浅笑了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快到松云山脚下时,阿棍突然加快马速,抢先一步赶到了寺院门口,把马栓在旁边的一棵树下。然后他又倒回去帮忙牵住莫旻曦的马,并把马也栓在了树上,又伸出手示意扶她下马。如此一般,他跑过去牵起元珠的马,待马栓于树上,又伸出手扶元珠下马。这举动倒是让元珠小姑娘有些受宠若惊,在她的印象里,他们两人还在因上次的事有些耿耿于怀,见阿棍不计前嫌,翩翩有礼,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脸颊处竟微微泛起红来。有道是好意难却,当面驳人总是不妥,沉默过后,她还是颤颤地将手伸了过去。
莫旻曦也有些吃惊:这个阿棍看似顽劣不羁,飞扬跋扈,没想到内里倒如此的细腻,她不由得向元珠那边探了一探:此刻元珠的脸色霎红霎白,绷着一副欲笑又不能笑的神情,娇憨可人。莫旻曦消然扭头,便是窃笑一番,随后冲着他们喊道:“快点,我们还要爬山呢。”
清沙地势略平,环城绕郭的团团山丘,连连绵绵好似汪洋中的小波小涛一般,动涌不止,却没有太大的起伏。这座松云山也不过就三十仗高,一日便可以有个来回。
日头刚刚升起,穿游在几片闲散的流云之间,映着山间的尚未褪去的露水,只轻轻一抹,便给松云山带去鲜活之气。莫旻曦阿棍一行人前后穿梭在山谷之间,静默不语,大家似乎都很有默契地配合着这山林的意蕴。
行至密林深处,不巧一阵晨风飘然而过,悄悄地留下了一丝寒意。
“你们日初登山,怎也不带件披风,此处寒意甚浓,别回头再病了。”看着两位姑娘衣裳单薄,阿棍不免生出忧虑之意。
“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哪就那么娇弱了。”元珠答道。
“此话差也,这山里不比平地。山中天气变幻莫测,岂可与平地相比。”阿棍一本正经地说。
“你还知道这些?”莫旻曦也很奇怪。
“曾经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
“学佛?”莫旻曦问道。
“不算是,偶有抄经,也是一知半解。”阿棍他接着问道,“莫姐姐学佛?”
旻曦委婉一笑,“我也不过是闲时翻翻佛经,心情郁闷的时候上寺庙逛逛罢了。”
“此处住持何人?”
“住寺持法释法师,不过我们今天想要拜见的是果信法师。”元珠殷情地插了一句。
“也不知今日是否有缘见到。”莫旻曦自言道。
这位果信法师乃当今三大高僧之一,很少过问俗事,也很少接待俗家弟子。只因其清修之所在清沙地界,莫子瞿身为太守,为人又高洁脱俗,才偶有往来,不过次数也不多。在莫旻曦的印象里,她见到果信法师的次数也就五六次。法师一向不是在寺里入定就是外出云游,极少有闲的。不过若是有缘,真见着了,法师总是开诚说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坐下俗众都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正如元珠所提到的,一行三人都是习武之人,脚力自然是没有问题,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山顶的正殿。此刻早课刚刚结束,一众僧侣们正于大殿鱼贯而出。莫旻曦他们也没敢打扰,就在殿外静静地候着。
等所有僧人们走完后,住持方丈才缓缓出来,此时他发现了离殿门不远的莫旻曦三人。
“阿弥托福,施主今日来礼佛?”法释法师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莫旻曦与元珠也双手合十回拜:“阿弥陀佛。”
“哦,阿弥陀佛。”阿棍骤然回醒,也有模有样合起手掌随她们一拜。
“听闻果信法师云游归来,特来聆听其法。”莫旻曦低顺着眉头开口道。
“真是不巧,果信法师已于昨日入定,一年以后方才出关。”法释法师又是一礼。
“还是迟了一步。”莫旻曦叹了一声,稍缓片刻,才对着元珠与阿棍开口道,“不然,我们先去礼佛吧。”
阿棍原就年少,偶而得闲逛逛庙也就图个新奇,虔不虔诚的还得另说。见莫旻曦与元珠一本正经的模样,他也没有多言,便将素日的张扬收了收,默默地跟着进去了,踏踏实实地拜了一回佛。
树绕着山,山装着树,这松云寺庙说小也不小,兜兜走走一圈下来也要花了好些时辰,难得这一行人今日有闲也颇有兴致,于是把大大小小的佛也依次访了个遍。
以往莫太守每次来都会慷慨布施,松云寺也因得其照拂而访客如云,香火鼎盛。依了那句“有来便有往”的老话,每次只莫府的人访寺,都会用完斋饭再行离去,次次未曾有例外。
当几道佛家素食依次落在阿棍面前时,他愕得呆住了:这素斋也能做得如此雅致!他一番虚意大赞过后,也没顾及礼仪,便一口接着一口,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没吃过饭么?”元珠脸上弯出了一道有些僵硬的笑,讽了他一句。
“食不饱,力不足,礼不至。你们有所不知,本来军中饮食就比不过自家府邸,这几日叶军中为了保持战力,别出机杼,搞了个什么饥饿练兵,将士们每日食七分饱,还要天天操练几个时辰。如此状况,各人见到食物难免……难免有些把持不住,还望莫笑。”
元珠眉睫微闪,飘飘地“哦”了一句。
“这个也不难解决,你平日休沐,自己出来改善改善不就结了。”莫旻曦玩笑道。
“军旅生活一向严苛,哪能说休就休。小小如我,能像今日这般被放出来,已是万幸,岂不该知足?”阿棍言辞中拖出一丝深沉的尾气,肃肃的,像是在回答问题,又像是在自说自语。这对于他那逍遥少年郎的作风出入较大。
这阿棍也就十八九,勉强也还算得上“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竟被惨饿及至此……莫旻曦掩起笑意,不着痕迹地将头转向了一边,却迎上了元珠会意的目光,二人窃窃笑了笑,便是沉默不语。
午膳之后三人便开始往回赶了。与来时不同,下山时的气氛倒是畅快不少。午后的微风从树林里缓缓吹过,带着温热的舒爽,一行几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欢言笑语,趔趄而行。快要到寺门的时候,阿棍依旧是快行了几步,把她们的马牵出来,将她们安顿妥当之后,自己才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