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棍刚离去,没过多久,许一舟便走了进来。
“将军。”许一舟缓缓躯身拱手一拜。
“许先生修养数日,身子可有好些?”殷旭问道。
许一舟试着用袖口拭去额头的汉珠,“只是略有疲惫,已无大碍。”
“那就好,这行军生活清苦,先生也要适当自我保养才是。”殷旭瞧了许一舟一眼,有些体恤胖人过夏的苦楚。
“多谢将军体谅。”许一舟又一拱手,“将军,这北疆夏季短暂,少将军需尽早做打算才是啊。”
“这从江南调集的兵力,什么时候能到?”叶荣插了一句。
殷旭瞥了叶荣一眼,轻笑一声:“这从葛州辗转到清沙城,少说也要三四十日。长途奔袭,军队必定已是疲惫不堪,其战斗力至少削弱了三层。其二,江南地势多为河流山川,战士们早已习惯了山谷江河做战,而北部地势平坦,广袤无垠,将士们猛然跋涉至此,根本无法即刻投入作战状态。“
“三层又三层,实用兵力就只有四层。”叶荣回道。
”不止这些,等到将士们都休整过来,只怕寒冬已至,到那时,清木关闭关守冬,需等来年再战,我数万大军驻扎于此,徒耗粮饷,恐是不妥。”殷旭紧接着说道。
“将军说得极是,如若冬季行军,且不论军队战力如何,就只论粮草供给怕是都成问题。”许一舟即刻补充到,“这北方不比南方,冬日漫长且先不谈,天寒地冻,遇到糟糕的天气,隔日便会有一场雪,各郡各县大多关门过冬,别说打仗,只怕这些南方将士连日常生活都会有困难。所以…..”
“所以我们最迟过完中秋就要出发。”殷旭顺势将话头接了过来,“五日之后,从京城出发的后续部队将会陆续抵达清沙,暂且需要休养些时日。不过,一旦军士们调整过来,便不能再耽搁了。”
“如此,咱们就只有四万实用兵力。”叶荣细细盘算道,“我军四万,对方光守城军就增至二万,要攻破一个拥有二万守城军的城池,最少得需要五到六万兵马。”
殷旭默默不语,陷入了沉思,用手抚摸额头,续而又闭上了双眼。
“在想什么?”叶荣打断了他的思考。
“想对策呀。”殷旭将目光转向叶荣,定定地望着他。
“这时机不等人,若咱们在入冬之前实在拿不下青木,也就只能先退兵,再从长计议。”许一山补充道。
“先看看再说,咱们的将士们身强力壮,这忍饥抗冻应该没多大难事。”叶荣昂起了头,一脸的傲然之色。
殷旭白了叶荣一眼:“难怪你只让他们混个半饱。”
正如大家预计的那样,再过几日,福王率领的后续部队就要抵达清沙郡了。虽然福王此次并非为巡视而来,但按礼数,亲王莅临,太守仍然需以王侯之礼相迎。多年来,莫子瞿确实是不温不火地处在太守的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上,不过他毕竟也是从京里出来的人,对皇城里的那些云起云落,阴晴变幻的常态也是会然于心,更何况他向来对京里的人情事故都留着个心眼,这也是他能保住安稳的一种手段。
这几日,莫太守整肃城防,整修城池,还额外派了一拨人清洗街道,以至于府内府外一应相关人等忙得都是手脚并用,热火朝天。莫子瞿还亲自寻城寻街,日日都等城门下钥之后才迟迟回府。至于府内的事,他便全权交给秦姑姑打理,自己不在过问。
只是秦姑姑毕竟是府中下人,就算是得太守器重也不过是个领头儿的下人,在府里安排日子尚可,管钱管粮管管下人也还算合乎情理,再多的她也就不敢再过问了。
自从上次军营细作事件之后,元珠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位小姑娘骨子里也有些傲气,一想到自己习武多年,这一朝出府门就被打了回来,心里难免愤愤不平,于是,每天天一亮,在府内拉着个人就开始练剑,不曾有一日间断。
一大清早,花园子里便传来了刀剑撕磨的凌凌之声。
莫旻曦一声大唤:“嘿”
“小姐。”那陪练的将士即刻收起剑锋,拱手向莫旻曦一拜。
莫旻曦点头向将士示意,又转向元珠问道:“怎么,今天还要练?”
“不然还能怎样?”
“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又不是明日便要你上阵杀敌。”莫旻曦微微一笑,“我得到消息,云松寺的果信大师云游方归,不久就要入定了,不如我们叫上向南一块儿上松云寺让大师开释如何?”
索性近段时间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出门换个心情也是好的,元珠点了点头,“也好,咱们三个也好久都没有一块儿出去走走了。”她一个干脆将手中长剑送回鞘中,又追星逐月地飞身跑回房换了一件衣裳,不多久,她便出现在了前院。
秦向南正在跟城守一个副将商谈事情,看见元珠远远地向他挥手,他化零为整,简单地跟副将叨咕了几句,便三五步向元珠跑去。
“小姐唤你,快跟我来吧。”
“哦。”
原本一般府邸的内院因住着女眷的关系,外男是不得随便闯入的,但秦向南跟莫府的关系特殊,又从小和莫小姐一起长大,自然是与旁人不同。只要小姐有话,他无须禀报太守都可以随时入内。近段时间因为清沙驻军的关系,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两人都没怎么有机会见面。在莫小姐和殷少将军定亲的消息传出之后,他也默默地困在府里黯然感伤了有好些日子。原以为小姐以后都会疏离他,不想今日突然得到召见的消息,他自是感到又惊又喜。
走到书房的长廊,远远见莫旻曦一身窄袖长衫素雅打扮,秦向南心中便有些粘粘腻腻的不是滋味。
“旻曦,要出门?”
“元珠和我想去松云寺听果信大师说法,想问你一起。”莫旻曦微笑道。
“今日吗?”秦向南显得有些为难。
“今日不可以吗?”莫旻曦微睁双眼。
“太守刚刚让我派人修补城墙边的几处残角。”
“哦,可是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呀。”
秦向南有些迟疑,近日来,清沙城人员进出频繁,两个女孩子独身在外显得颇有不妥,片刻思虑后,他才开口道:“那我派个侍卫跟着你们。”
“不用了,松云寺我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带个侍卫作什么?我只是想咱们三个已经很久都没有一同出去了,所以才问你。当真是我们需要保护吗?”莫旻曦走到院子中间,又冲着元珠喊道“元珠,好了没?走啦。”
“我们这就走了。”莫旻曦冲秦向南莞尔一笑。
“那你们记得带件披风,寺里人少风大,容易着凉,还有记得早点回来。”秦向南急忙补充道。
“这里,这里披风。”屋里的秦姑姑似乎听到了什么,从隔壁拿着披风跑了过来,却只捉到莫旻曦与元珠嬉笑离去的背影。
秦向南木木地站在廊下,留下失落孤寂的身影,秦姑姑缓步走到他的身旁轻叹了一口气道,“她终究不是你的。”说完她一个转身面向秦向南,淡然注视着他的眼眸,“可曾失望过?”
秦向南用力地挤出一抹涩涩的笑:“从来都没有太大的期盼,又何来失望?”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日,我都以为,不,很多人都以为那个人会是你。”秦敏贞露出非常认真的表情。
“结果不是。”向南朝有些自嘲道。
“向南,你一直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秦敏贞哀叹一声,又试着宽慰道,“你有能力飞得更高。”
秦向南垂头,沉默不语。
“难道你就甘心屈身于此?真不想去前线建功立业?”
“姑姑,你忘了娘临终前的嘱托了?”秦向南定定地望着秦敏贞,眼神里充满了坚持,“我秦家上下蒙太守恩情,才能有今时今日这丰衣足食,人前风光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诺言,生生世世守护她。”
“真的就没有遗憾?”秦敏贞句句紧逼,字字戳心。
“只要她安好。”秦向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一笑。
“其实,我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我只是心疼你罢了。”秦敏贞眉头微蹙,目光里满是惋惜。
秦敏贞是秦向南的姑母,秦妈妈的小姑子。秦敏贞原本不是住在太守府的,只因婚后不久,其夫便病世了,留下她与年幼的儿子,孤苦无依。秦妈妈以莫大小姐乳母之姿,跑去央求太守恩准她们孤儿寡母入府服侍。太守念在莫夫人过世后,莫旻曦的饮食起居一应事宜皆由秦妈妈一手操持,多少也算是有些功劳,便应准让她们同在小姐房里伺候。因莫小姐幼时只食秦妈妈之乳,从小便对秦妈妈极其依赖,秦妈妈也为此动了慈母之心,对莫小姐百般呵护,竟比对自己亲身儿子还爱持。临终弥留之季,她仍然不放心已经成年的莫小姐,还特地嘱咐秦敏贞与秦向南二人好好照顾莫旻曦。
虽然秦向南如今已是城守将军,早已自己开府在外独住,但他几乎也是天天都到太守府里来点个卯,以确定太守及小姐安好。前些时候秦敏贞的儿子秦冠也搬到秦府上居住,不过秦敏贞仍然留在莫小姐身边侍奉。莫旻曦早年因秦妈妈的辞世极是伤心了一阵子,也多亏比她略年长的秦敏贞在身旁时时开导,才勉强撑过了那段时日。
在内心深处,秦敏贞其实是很矛盾的,她一方面也希望秦向南能够名正言顺地守在莫小姐的身边;一方面也希望秦向南也能够有召一日离开清沙郡,施展男儿之志,建立功勋,光耀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