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城楼上印着摩邪族鹰形图案的旌旗被晚风吹得噼啪做响,范拙披着素色棉布披风站在离城门外不远处,瞭望着日落的方向。
青木关,这巍然耸立在齐国与摩邪族之间的千年古城,多年来人们习惯性地把它视作驾在两国之间的门脸,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任何一方只要伸条腿过来,都会让另外一方惶恐不安。范拙这一生,曾经来往摩邪与齐国之间无数次,唯独这次却是让他感慨万千。
在森严的护城墙上方,疏密相间地站着的摩邪族守城士兵,士兵们手里插着摩邪族特有的长柄弯刀,臂上的肌肉紧实圆活,看得出来他们都是骑射好手,个个精猛力壮。范拙捻着胡须,胸口随着紧促的呼气起起落落。
“先生,一切照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身后的年轻人对他说道。
“你务必将此物送到清沙郡太守将军秦向南的手中。”范拙眉头紧锁,仔细叮嘱那位年轻人,“要越快越好,途中不要耽搁。”
“是,先生。”年轻人拱手拜别,随即策马而去。
“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在范拙身后另外的一个年轻人问道。
范拙淡然地扫了年轻人一眼,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先生既然已经办完了将军所托之事,为何不一同归去,反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年轻人抓了抓脑袋,一脸疑惑。
“将军所托之事虽已了,还有一些事却需要我去办。你快快回去打点行装,明日陪我一同启程摩邪族。”范拙缓缓地垂下眼幕,“此处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吧。”
“是,先生请。”
那年轻的送信人,四天三夜,昼夜未眠,一路风尘仆仆,直奔清沙城。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那马早已经筋疲力尽,一声长啸便累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年轻人也随着颠了下来。恰好此时,秦向南在城门口巡视,远远地看着觉得有点眼熟,便着人骑马把那坠马的年轻人扛了回来,抬到城门旁边的岗哨室。
秦向南定睛一看,发现是当日范拙钦点的随从小将,他顿时大惊,连声问道:“怎么?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人气还没喘过来,一时间说也说不出什么。秦向南又着人给他喂了些水,缓了缓,那人才慢慢开口道:“没,没。是范先生让我快马传信的。”
“那范先生可是遇到危险了?”秦向南又问。
“没有。范先生托我将此物转交给秦将军,说将军自会处理。”说完他把竹筒递给了秦向南。
“范先生人呢?”秦向南一手接过竹筒,继续问道。
“范先生说,殷将军所托之事已了,他要自行云游去了,请诸将军勿念。”年轻人答,他忽然又想起了点儿什么,“哦,他让将军同莫太守也通报一声。”
“那跟你同去的那个将士呢?”
“好像是被范先生带了去。”
“好,你且在此歇息。待我速速去见殷将军来。”言罢,秦向南飞速驾马奔赴西北军营。
炎炎夏日,午后刚过,本就是昏昏发困的当头,可最近几日殷旭却是精力充沛,豪无倦意。听闻秦向南求见时,他猛地站起身来,仿若已经猜到了有喜讯传来。
“将军,范先生已经有消息传来。”秦向南没有行全礼,只将双手握拳便开口道。
“哦?”殷旭眉宇轻扬,嘴角漾出点点笑意。
秦向南将竹筒递给殷旭:“将军请看,此乃范先生着人快马送过来的。”
殷旭速速接过竹简,快速浏览一番后,大喜:“来人,快传叶荣将军来我帐中议事。”
叶将军此时正在帐中小睡,听到殷旭招唤后,慌忙整理一翻,匆匆赶到了军机大帐。
“急着招我来,可有要事相商?”叶荣问
“你快来看看,我托的那位打探敌情的先生已有信传来。”
“哦?”叶荣凑到殷旭的旁边,快速眼阅之后大赞道:“早就听闻这位范先生是世中高人,今日才知所言非虚。你让他打探敌情,他却把敌人的巢穴翻了个低儿朝天。先说这幅图吧,”叶荣指着一张用细尖笔,画在薄羊皮上的城防图,“且不说这制图如何精准,单这描述就相当细致,通俗易懂啊。瞧,每个城门的厚重,城墙的高度,守兵数量,及换岗时间,都用记号特别标注。”叶荣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殷旭:“这样的人,不请来我军中做军师,真是太可惜了。”
“这位范老先生仿若能读懂我们的心思。”殷旭冲着秦向南笑笑,“向南,这此得多谢你举荐才是。
“将军客气,这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所在。”秦向南抱拳一拜。
“哦,向南,三日后,我军运送辎重的车队将要抵达清沙,我需要你在通关上给予便利。五日后,我军后续部队二万人也会陆续抵达。届时四皇子福王舒祈文也将随军前来,你速去通报太守大人准备迎接皇子事宜。”殷旭忽然向秦向南吩咐道。
“是,我马上去办。”言罢,秦向南拱手告退。
叶荣淡然地看着秦向南的离去,随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殷旭的身上:“怎么,还是不太信任他?”
殷旭无奈地笑道:“他是太守心腹,当然值得信任。只是他既不会随我们北征,又何必让他知道得太多呢?”
“此话何意?”
“秦向南武艺出众,办事又缜密细致,是军中不可或缺的人才。父帅对他也颇是欣赏,只是此人深受太守的倚重,我们怎可夺人所好呢?既然不可招揽,还是让他少知道一些的好。”殷旭转眼凝视着叶荣,眼神中有些复杂。
“你现在可是太守的乘龙快婿,有道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人家女儿都肯给你,区区一个下属还不肯吗?”叶荣向殷旭挤了挤眼,趁机戏他一戏。
殷旭还了叶荣一个白眼,也没吭声,回头仔细看了看范拙的密函,良久,方才又开口道:“叶大哥,你对这个岱钦怎么看?”
叶荣思考片刻,回答道:“高手。”
“这些年来,陛下为了集中战力对付南部叛乱,对北境强敌一直采取那什么,“怀柔”安抚。不料多年的隐忍,又送了那么多的钱财粮食过去,最后招来的却是一纸战书!”殷旭叹气道。
“如若真如范先生所诉,这个叫岱钦的大将将会是我们此次出征最强劲对手。”叶荣将目光一敛,坚定地投向了殷旭。
“如何?可有必胜把握?”殷旭抿嘴一笑,半打趣半严肃道。
叶荣意外地扬起了眉:“依你之见,是要我去与他交手?”
“难道不该是你吗?“殷旭反问道,”范先生虽然有过人的才识,可他毕竟不是武学出身。于他口中的‘以一敌十’,究竟是如何的勇猛,尚未可知。军中老将且不谈,年轻一辈中,论武艺属你与阿棍造诣颇深。可阿棍你是知道的,人年轻,性子又急,光有一身匹夫之勇。若要让他扛大旗,还需要一些时候。”
“阿棍却是火候差些。”叶荣轻轻笑道。
“再者,我们虽常年征战,带领的也是号称齐国最强壮的部队。可毕竟是首次出征北境,按理,咱们的战斗力要比平日减三层。由你做阵前先锋,只意在试探其虚实,轻易不可恋战。若是强攻不成,咱们还可以先退一步。”殷旭定定地凝望着叶荣,眼神意蕴悠长。
“如果正如范先生所言,这个摩邪族一品大将勇猛无比,嗜武成性,那我们又当如何?”叶荣仍然有些困惑。
“如此,那就好办多了。”殷旭神秘的笑笑,故意哽在那里。
“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你想,但凡以刚腹立名于世的大将,或多或少都有硬伤。若身旁无高人指点,或他本就是一个持功自傲的人,怕这青木关,也将是他走得最远的地方了。”殷旭一声长叹,缓缓将适才吊起的那口气舒了出来。
叶荣慢慢地走向了殷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嗯,这游历于人际之间,我略胜你一筹,可论起运筹帏幕之中,我却是远输于你,好吧,姑且听将军指示。”
殷旭摇头浅笑,一转头,只见阿棍兴高采烈地走进帐来。
“叶大哥也在呀。”阿棍双手抱拳,勉强行了半个礼,“你们又在此秘谋些什么,又不告诉我。”
“你这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大?”阿棍这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让叶荣看着直摇头:“没一刻是消停的。”
“哕”阿棍朝叶荣吐了吐舌头,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让许先生给你布置的抄写,你可有完成?”殷旭板起脸来,一脸严肃地问道。
此时殷旭神色凝滞,阿棍也颇识趣,恭敬地回答道:“正是为了此事来的。许先生让我抄写《大悲咒》《心经》《金刚经》,我已经抄好了,特带来给二哥过目。”
殷旭接过阿棍的功课,仔细看了看,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嗯,这书法到是进步了不少,不知这脾性可否有所收敛呢?”
阿棍知道自己轻易不能在殷旭那里讨个全好,此时能得个不好不坏,留个上升的空间,就是圆满,便得意地笑起来:“那是自然。”
阿棍家里前面有七个姐姐,他排行最小,性情顽劣,整个一混世魔王。从会走路开始,除睡觉以外,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安静下来过。因是年近五十老来得子,涂氏夫妻也没有太多精力管;他又在府里成天胡闹,惹是生非,府里人都拿他没折,又怕他长大后是个祸害,所以才托叔叔涂将军带他从军,让他好好历练一番。说来也奇了怪,这个阿棍自打跟了殷旭之后,竟然脱胎换骨,洗新革面,他成日里“哥哥,哥哥”的在殷旭身后颠颠儿地跟着,再也不闹腾了,对这位哥哥也是言听计从。
“你可知让你抄这经文的用意?”殷旭瞟了阿棍一眼。
“知道。”阿棍嘟囔着嘴,“修身养性。”
“大战在即,切记心浮气躁。你刚刚从外面神游回来,一身自由散漫之气,需得沉浸一段时日才行。”殷旭耐着性子,语态和软地规劝道。
“哦。”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
叶荣目视着阿棍退下,话在嘴边却欲言又止,只得回过头望着殷旭,伸出手指朝着帐门的方向,无奈地甩了又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