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王宫大殿。
众目睽睽之下,飞羽纵身而起,足底尚未落地,突地脚下地面豪光闪烁,现出一轮巨大阵图,飞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阵图中央,随即变得目光呆滞,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血厉冷笑一声,手中断刃已横在了飞羽颈下,飞羽仍是毫无反应。
黄发男子冲幽潭道:“不知这份筹码,可还入得公主法眼。”
幽潭故作镇定,实则心下已然慌乱,脑海之中瞬间掠过无数念头,却又无一可行,沉声道:“你若伤他,今日也休想活着走出这里,倒不如我们做个交换,我放你们离去,你们交还人质。”
黄发男子道:“听起来倒也不错,不过嘛……”刻意拖长了音,颇有些戏弄的意味,忽又续道:“我拒绝。”
“你!”幽潭为之气结,强自忍耐,道:“你想要什么?”
黄发男子故作讶异,道:“公主记性不会这么差吧,方才我已说过,此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拿下楼罗,若公主有心,自该知道怎么做,还是说,公主打算让飞羽殿下也如同楼罗王一般,为国捐躯呢?”
这话不可谓不歹毒,直刺幽潭伤疤,楼罗王尸骨尚未寒透,且仍落于敌手,但眼下飞羽华裳均受制于人,不得不忍耐,道:“若我不答应呢?”
黄发男子道:“其实不论公主是否答应,都已无甚分别,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出这里。”言语之时,并指如剑,虚空划过一个弧度,指尖光芒流转,霎时间整个大殿之上,俱都被一种奇特的白色符文所覆盖,只听黄发男子道:“天绝地陷,有进无出,有死无生!”
幽潭瞳孔收缩,双拳握紧,咬牙道:“天绝地陷阵!你到底是什么人!”
黄发男子挑眉一笑,道:“真是悲哀,过了这么久,公主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既然公主有命,小人又怎敢不遵,小人名叫鬼獗,还望公主莫要忘记了。”
幽潭冷哼一声,道:“原来是修罗王子鬼獗,久闻大名。”修罗王并无子嗣,但人人皆知,其收有一名义子,名叫鬼獗,据传此人天纵奇才,又颇有谋略,甚得修罗王喜爱,只是行踪飘忽,似乎鲜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
鬼獗仰首望天,忽地一笑,道:“方今魔域,论智谋,公主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此刻的楼罗城下,南有魔兽强攻,又兼三国合力围城,可放在公主面前,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可怜可笑,只是这接下来的戏份,或许就不由公主说了算了。”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脑门,道:“公主可知这世上比智谋更为可怕的是什么?”不待公主作答,已续道:“是不要脸。”
这根本是赤裸裸地挑衅,幽潭怒气上涌,偏又无计可施,正当此时,付慰从殿外奔了过来,一面奔跑一面大叫大嚷,喊道:“打不过,完全打不过,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左右双臂之上,各装了一只机甲手臂,机甲臂外方中空,穿戴于付慰手臂之上,看上去颇为怪异。
付慰奔走自如,似乎机甲臂也不甚沉重,一口气来到幽潭身旁,俯身大口喘气。
幽潭皱眉道:“乱喊些什么!”
付慰喘着粗气,道:“军中有奸细,长垣统军被刺身亡,修罗军去而复返,东门陷落,思齐统军也战死了,眼下修罗军正朝这里杀来,抵挡不住了,幽潭你快走,我来给你断后!”
“什么!”众皆哗然,幽潭更是怒不可遏,鬼獗不适时宜地笑道:“我为公主备下的这份大礼如何,还是说公主当真以为我修罗大军是毕舍与那罗那群窝囊废可比的么,公主为何还不发号施令,起兵拦截,哦对了,差点忘了,此处已被天绝地陷之阵笼罩,只进不出,公主想要发号施令,却是有点难办了。”
众人自然不会仅凭鬼獗几句话便信以为真,立刻有人往阵法边缘冲去,只见一阵光芒闪过,凡是冲出阵法之人立时又从原地冲了进来,有人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众人这才放弃。
付慰见幽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也随之望了过去,待见了飞羽状若痴呆的模样,以及已然垂首气绝的楼罗王,失声道:“飞羽!你怎么了!王上!王上他……是谁!到底是谁!”目光投向一旁的血厉及鬼獗,旋即见到了鬼獗刀刃上尚未干涸的血渍,怒目而视,眼中似欲喷出火焰来,指着鬼獗厉声呵问道:“是不是你!”
“是。”鬼獗的回答简单而直白,面上的神情依旧是轻松而带着一丝戏谑,只见他横过刀刃,刀身往右,头略向左偏,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道:“你还真是命大,这样居然都没摔死,不过这一次,不知你还有没有这份好运气了。”
付慰愣了下,忽然醒悟过来,叫道:“我就说,我的神羽飞鸢从来不会出错,那日一到毕舍便生异样,原来是你捣的鬼!”
鬼獗不再理会付慰,转而对幽潭道:“公主殿下,还有什么遗言可要乘早些说,再过片刻,待我修罗大军攻进来,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幽潭冷眼环顾,即便聪慧如她,在此种情形下,也实在寻不到突围之法,心想:“眼下飞羽及华裳还在他们手中,虽然我方人数较多,也不可妄动,但若只是一味等待,宫禁军多半抵挡不住修罗军的攻势,其余三处守军过不了多久也会知晓这里的情况,必定前来支援,鬼獗这人十分狡猾狠毒,必须先拖住他。”虽是这般想着,但迫于形势,又根本寻不到一条可行的法子,忽见飞羽冲他眨了眨眼,佯装不知,心下已有计较,故作神秘一笑,道:“现在就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莫非你当真以为我没有留下后手。”
鬼獗道:“哦,那就更有意思了,我一向不喜欢单边倒的局面,殊是无趣啊。”
幽潭道:“那便走着瞧,只是空等有些无趣,不如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付慰当真是急得不行,忙道:“都这当口了,还赌什么赌!”本想说“你快些走,我替你拦住他们。”可一想飞羽还在敌人手中,至于一袭红衣的华裳,即便未曾蒙面,付慰也立刻猜出了她的身份,何况此处已被困阵所限,又能往哪里走?
鬼獗丝毫毫不理会付慰的话语,啧啧道:“妙哉,不知公主想要赌什么?”
付慰还欲再言,幽潭已挥手示意他莫要说话,道:“三局两胜,生死各凭本事,我若输了,任凭处置,我若胜了,立刻将华裳交还与我。”
鬼獗抚掌道:“这主意不错,只是公主确定是华裳,而非飞羽?”
幽潭道:“正是,怎么,不敢?”
鬼獗道:“公主有命,自当奉陪,我只是好奇,公主为何选华裳,而非飞羽。”
幽潭道:“饭要一口一口吃,压轴的总要放在后面,不是么?”
鬼獗道:“好!我这似乎是不用选了,横竖只有三个人,至于你们。”复又一笑,继续道:“莫非公主打算亲自出马么,还是说,公主就这么有把握,能连下两场?嗯对了,也可以从这些侍卫中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反正你是公主,不是么?”
幽潭道:“哼!你不必激我,此战只在你我这数人之间。”
鬼獗道:“好!既是如此,安仪,这第一局,就由你先来吧。”
安仪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柄长剑,挺身而出。
幽潭还未及开口,伏狄已挺枪上前,自荐道:“公主,伏狄愿打头阵!”
幽潭嗯了一声,道:“一切小心。”
伏狄恼怒安仪反叛,害死楼罗王,恨意正浓,也不打话,抖擞长枪,直取安仪面门,安仪侧身闪避,寻隙还击,二人你来我往,使得均是杀招,丝毫不留情面。
二人功力旗鼓相当,本是难分伯仲,正斗至酣处,有探报来报,修罗来势汹汹,城内守军抵挡不住,已然杀到了王宫外,宫禁军正奋勇抵抗,但敌众我寡,怕是难以久持。
幽潭心知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心想:“别说是有大阵围困,便是鬼獗撤了此阵,以眼下的兵力,冲杀出去也是九死一生,唯有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面色不改,只是嗯了一声。
伏狄听在耳中,却是分了神,安仪抓住空隙,长剑挑飞伏狄手中长枪,伏狄倒退数步,安仪虽未追击,但伏狄面红耳赤,已是输了。
鬼獗抚掌笑道:“这第一局,似乎是我们胜了。”
伏狄懊恨不已,越想越觉无颜继续苟活,反手夺过一名侍卫手中长剑,横在颈中,欲要以死谢罪,幽潭大惊,道:“住手!快阻止他!”眼看惨剧即将发生,众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只听见一声金属相击的清脆响声,伏狄手中长剑已脱手飞出,落在地上,另有一枚袖箭落在一旁。
付慰平举的右臂尚未放下,机甲臂的头部不知何时左右分开,露出一张小型弓弩,方才这枚袖箭正是由此中射出,付慰如释重负,长呼出口气,道:“幸好没卡住,喂,我说你干吗这么想不开。”
伏狄猛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破口骂道:“我真是昏了头,楼罗只有战死的亡魂,没有自刎的懦夫,公主请放心,伏狄拼死也要保护公主周全。”
幽潭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过介怀,你且休息吧,付慰,这第二局,就看你的了。”
付慰一耸肩,道:“好吧,但愿对手不要太强。”也不见他作何动作,右臂机甲忽生异变,分开的部分合并如初,弓弩也随之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一柄宽刃利剑却伸了出来,同时左臂机甲向外拓展,不多片刻,俨然化作一面方形盾牌。
刀盾相击,发出非金非玉的声响,付慰举止之间不见有丝毫懈滞,也不知这机甲臂是何材料锻造,竟似颇为轻便。
鬼獗道:“城头那些投石巨弩你的杰作吧。”
付慰道:“那些小玩意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哈,跟阿大阿二比起来,差得远了。”眉飞色舞,似乎颇为自傲。
鬼獗微微摇了摇头,面带苦笑,似是对于眼前之人的自恋之态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转头对血厉道:“你来对付他。”
血厉嘴角一扬,弃了短刃,双手由上往下,反伸至背后,取下背上双镰,也不知他是何时找回自己的武器的,只听他道:“劝你还是乖乖躲在家里玩你的烂木头鸟,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
付慰知他言语讥讽,针对的正是前次飞鸢坠毁自己被擒一事,若非珏泱有心相护,又助他修复飞鸢逃走,此刻说不定真的没命在此了,不由得面色一红,反唇相机道:“得意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带着那么点人来自投罗网,蠢得要死,真是笑死人了。”
血厉哼了一声,似被这话戳到了痛处,面若寒霜,直直冲了过来,双镰顺势劈下,这一击不偏不倚,中正而至,走得是硬碰硬的路子。
付慰全未料到血厉猝然出手,事先全不招呼,慌乱之下怪叫一声,不及闪躲,只得举起右臂,实打实地接下了这一击。
血厉猝起发难,意在攻敌一个措手不及,又兼记恨方才付慰的讥讽之言,一出手便使出了十二成的气力,修为尽数灌输于武器之上,是要给对手一个下马威,总要让其吃些苦头。
然而,就在双行将短兵相接之际,突如其来的巨大斥力将血厉手中兵刃向外推开,且越是接近付慰臂上的盾牌,这股力量便也越是强大,愕然之间不及应变,双镰虽击中了盾牌,力道却已失了大半。
付慰扛下这一击,不适时宜地挥舞臂刃,向血厉砍来,血厉忙以左镰相迎,两件兵器旋即抵在一起,二人左右互持,顿成僵局。
血厉心想着这盾牌有些古怪,近战于己不利,欲要抽身,忽又发现左镰被一股力道牵引,似与付慰的臂刃化作一体,任凭他如何用力,也仍是挣脱不开。血厉心下骇然,但他毕竟是无数次从生死边缘打爬过来的人,虽惊不乱,双脚忽地离地,踹在盾牌之上,借着这反冲之力,终于挣脱了束缚,落地之时,往后退了数步,这才止住身形。
付慰见其立足未稳,也不多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速度极快,瞧这架势竟也是毫无花哨,以蛮力对蛮力的一击,血厉唯有以双镰为盾,拦在身前,瞬间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竟是忍不住又退后了数步,卸去了些许力道,这才接了下来。
这第一回合的较量,显然付慰已是占了上分,血厉虽疑心付慰的武器有古怪,但他心性甚高,竟不肯说出来,见付慰面有得色,左足踏前,右腿向后斜曲,作出一副冲刺的姿势来,便欲乘胜追击,一瞥之下才发现付慰的双脚只上俨然也是一副机甲战靴,他一生作战无数,机甲也不是没见过,但像今日这般穿戴于人身,灵巧轻便,且颇具威力的机甲,倒是头一回见到,不由得惊怒交集。
血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这副机甲不过徒具手脚便已有了这般威力,若是全副武装,那还了得,连忙收起了轻敌之心,全力迎战。
这机甲不知用的是何材料,质地十分坚硬,刀剑加诸其上,非但不留痕迹,反会被一股怪异之力震开,血厉斗了一阵,虽不至落败,却觉双臂发麻,不敢再行正面强攻,心想:“这机甲有些古怪,不时生出一股吸力,不时又转为斥力,不论我攻势有多么猛烈,总会让我失了准头,且一旦击中他的盾牌,反弹之力奇大,与他正面交战,要吃大亏。”又想:“这副机甲虽然古怪得很,但这小子修为似乎并不精深,只是仗着机甲的加持提升了攻防及速度。”心下已有计较。
血厉佯装遭受反震之力,站立不稳,连退数步,付慰纵起追击,挥刀横砍,岂料血厉忽地纵起,付慰这一刀便扑了个空,血厉凌空倒翻,人已到了付慰身后上空,一镰飞掷而出,直奔付慰后背而来,二人相距本就不远,想要在这么短的距离下躲开本就十分困难,何况付慰前冲之势未尽,已来不及转身抵挡。
眼见付慰已成板上鱼肉,这一刀下去,不死也必重伤,血厉嘴角已有了笑意,这时,付慰忽然扯大了嗓门喊道:“阿大阿二!再不帮忙,你们就要没主人了!”
突地,一道身影于间不容发之际飞身而出,从两人之间疾掠而过,快不可视,血厉只觉一阵疾风扑面,下一刻,血厉甫一落地,又觉背后劲风来袭,慌忙滚地闪避,颇有些狼狈,一声闷响,血厉方才落地之处的地面已然钉入了一枚短箭,箭簇直没入地面岩石之内,可见这一箭的力度非同小可,方才若是血厉规避得稍微慢上一点,非受重伤不可。
一箭未中,又复一箭,血厉以手撑地,同时借翻滚之势身子往后腾空而起,从而又避过了这夺命追魂的一箭,落地之时,以镰撑地,身子借势斜着立了起来,正在这时,第三箭已到跟前,血厉无奈只能举起镰刃,硬生生拦下这一箭,这一箭威力甚巨,血厉又是一连倒退好几步,这才堪堪顿住身形,额角已渗出汗珠。
三箭之后,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似乎暂时停了下来,血厉凝神望去,只见付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只豹形机甲,豹形机甲满口利齿,咬着一物,正是他先前所掷出的镰刃,原来正是这只豹形机甲在千钧一发之际冲来劫走镰刃,这才救下付慰一命。此外,付慰头顶之上还有一只鸟形机甲,正扑打着翅膀,忽高忽低地飞着,鸟形机甲的口中似是一个发射装置,方才的三箭,正是由此而来。
付慰伸手按在豹形机甲的脑袋上,缓缓抚摸,显得甚是亲切,道:“给你介绍下,这是阿大。”又用手指了指头顶的鸟形机甲,道:“这是阿二。”
血厉呸了一声,道:“打不过要找帮手么,真是可笑。”
付慰满脸不服地辩道:“什么帮手,阿大阿二是我的机甲,我是机甲师,打架不用机甲用什么?我劝你赶紧认输,阿大阿二可是我最得意的杰作。阿大,把他的破刀还给他!”
阿大闻言竟真的甩头将血厉的镰忍抛了过去,继而怒嚎一声,声若洪钟,甚是威武!
血厉接住,心下已是骇然:“机甲说穿了不过是更为精细巧妙的机关器械,再怎么精细,终究是死物,但这只名叫阿大的机甲,竟能听懂机甲师的言语,简直不可思议!”心下虽惊,但要他就此认输,也是不可能之事,血厉双镰交叉身前,摆开架势,已是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付慰转过头冲幽潭一笑,道:“看我替你赢回一局来。”
血厉瞅准时机,不宣而战,疾冲向前,人已高高跃起,双镰直劈向下,刀锋之上隐隐有魔灵之力流转,强大的压迫感瞬间令人感到窒息,似连周遭的空气也随之燥热起来!
眼见这倾尽全力的一击霍然斩下,付慰仍似未觉,幽潭惊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