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雨水冲刷着大坑,手却一刻不停。
天越发得黑暗,原本就是黄昏,乌云遮住落日,原本红心的鸡蛋黄儿仿佛被天狗吞了大半,如今越发低沉。
“大哥,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尖嘴汉子握拳道。
“轰隆隆——”
黑云压在头顶,浓得仿佛滴出墨汁来,银色的游蛇像闪电一般,不断游走在永安城的上空。
原本,四处逃窜的野兽,从各自的洞府,猎人的陷阱,森林的边缘,向着森林深处进发,带着复仇的野心。
它们原本拥有广阔的领地。
在这里耀武耀威,共同拥有一坛好喝的冒烟的水潭,如今被一个黄毛丫头欺负,不,智商告诉它们,这是一个说人不人、说兽不兽的怪物,怪胎,杂种!
正经的蛇,从不承认,尽管有一条修长有力的尾巴,让众兽艳羡。
又恨得牙痒痒。
她居然仗着好尾巴,作威作福,把它们赶出水潭不说,还要奴役。
经常吆五喝六。
曾经的虎王,因为反抗豢养,已经英年早逝、五马分尸了,呜呼哀哉,它为全族的兽们受委屈了,反抗的斗争失败了,所有的走兽成了心惊胆战的食物,还要为她的歌声伴奏。
“嗷——”
这是多么残忍,多么得不把兽当兽啊。
如果,它们会说话,一定破口大骂,“这个妖女,你会遭报应的!”
……
她还能撑过去吗?
尝试着扭动尾巴,却清晰地听到咔嚓的骨节声。
疼,好疼!
她张开口,露出了尖尖的舌牙,红色、长长、分叉的舌头,泛着毒液蓝光的管状牙齿,随着上颌张开而直立,平时的她,只有一条长长的舌头,如今现在,变成了一条真正的妖。
珠子,在体内泛着幽幽的白光。
正好在,丹田的位置,蛇腹下三寸。
她还没有来得及品尝,成为一条真正蛇的滋味时,又一阵剧痛闪电般袭来,瞬间又昏了过去,不远处,有一个冒着白烟的水潭,水潭旁边是一个向下的幽深的蛇洞。
无殇,已经没有力气,爬回安全的洞口了,她的敌人很快就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从睁眼的第一天起,她就深刻地知道。
“吼——”
“踏踏——”
黑夜到了,暮雨潇潇,枝叶瑟瑟,野兽们迎着泥泞,向着目的地进发。
向妖女居住的水潭。
他们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地盘,他们当初太傻,“真的,我真傻,我真傻,当初就该把她杀了,也省得祸害众兽!”
他们就是太善良,太不把弱小的她当回事,所以自食苦果。
野兽聚集得很快,它们之间有特殊的传递方式,在轰隆隆的雷声与哗啦啦的雨声中,同样传得很远,它们声势浩大,很快聚集起来,踏踏地向目的地奔去,带着难得的兴奋与热忱。
黑夜也挡不住。
“谁也挡不住,我复仇的决心!”尖嘴汉子,在风中找了一截木头,插在不断被雨水冲刷的坟头。
他覆盖上一些枝叶,然后弯下膝盖,郑重起誓。
……
迷糊中,无殇想起……
同样的雨夜,轰隆隆的雷声,伴着闪电,她被树上落下的雨滴打醒,当初,她还是一个弱小的婴儿,裹在花色的襁褓中。
在一睁开眼的瞬间。
就看见了许多比她庞大的物体,转着眼珠,一边围着她走,一边低声地呜呜着,仿佛在审视这个猎物应该如何下口。
它们缓慢地上前,用嘴叼开她的襁褓。
一哆嗦,冷风灌了进来,雨水落在身上,她尝试挥舞小拳头,想要赶走试图作恶的猛兽。
她咿咿呀呀地叫着,一点儿也不具有危险性,咕噜咕噜地笑声从它们的喉咙里传来,它们互相滚动着。
“这不是人,也不是蛇。”
“它是个杂种,哈哈哈!”
小小的暗红色的尾巴,一甩,一甩,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她有一条幼蛇一样的小尾巴,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上半身,它们见过,那是人类婴儿才有的模样。
大大的眼睛里带着水光,黑色的,与它们的黑色互相对视。
夜也是黑色,没有月光。
可他们彼此看得分明,这是战斗的信号,噼里啪啦,不死不休,一方要捍卫兽类纯种血统,绝不容怪胎在林子里生存,一方要捍卫自己的生命。
“吼——”
“哇——”
它们跳跃。
她只能爬着。
它们鄙视自己,不断戏耍着她……最终,她蜷缩着尾巴,咬掉最后一头敌人的脑袋。
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蒙得她满脸都是,细长的舌头伸出来,舔了又舔,混着雨水的味道,还有一块残留的肉屑。
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没有月色的黑色的雨幕。
散开的花布包裹,咬得支离破碎,散落在草地上,敌人死去了,瞪得溜圆的眼珠怎么也不相信,一个柔弱的杂种、妖怪,干掉它们这么多兽?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肌肉因用力过猛不停地哆嗦,雨水打湿眼睑,原先流得泪却是干了。
两只玉藕一般的小胳膊,一只断了,另一只咬得破破烂烂,垂放在雨水里。
她有些累,也有些困……
就像现在。
“轰隆隆——”
野兽们,踏着雷声与闪电,在夜里奔袭。
它们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惊人的欲望,夺回曾经的地盘!矫健的四肢,灵活地跳过障碍,枝叶吹打在皮毛上,觉不到一点儿疼。
扑扑的泥土,混着草籽儿与不知名的野花,溅落在身上。
“啊——”
尖嘴儿汉子,愣愣地看着从身旁蹿过的一只,又一只猛兽,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大小小,后面的一只小的,身上还挂着陷阱的网子。
“救命啊……”
话没说完,被一只莽撞的野猪撞歪了身子,跌坐在地上。
“这世界是怎么了,连野兽也不正常了?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那儿,居然就无视,无视,那个妖女也够傻,指示这些蠢货来报仇,哈哈,哈哈哈,还有大哥的坟——”他猛地想起什么,僵着脖子,小心转过头。
“啊——,大哥!”
坟头冲散,泥水横流,尖嘴汉子一时睚眦俱裂,“杀天刀妖女,我要跟你势不两立!”
“砰!”又一只落后的野猪直撞而来,哼哧着呼啸而去。
“阿嚏!”
“噼里啪啦——”
没有月光的夜是黑暗,有了闪电的夜是片刻的白昼。
永安城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在雨幕中摇曳,昏黄的灯光,人们冒着风险终于回到家中,洗净泥灰,吃一碗热粥,咒骂一下老天,怎么大冬天还要来一场大雨,温度骤然下降得厉害,真是造孽呦。
如今河水翻腾得厉害,怕是要出事。
山林里也不安稳,打柴的,捕猎的,不知道被殃及多少。
雨下的这么大,明天出工也要耽误,一大家子要养,怎么办。
婆姨养的鸡、鸭、豚,如今不知能活多少,受了惊吓今年还涨不涨膘,或者就死了。
这阵仗可是百年来未有,永安城安稳数千年,没有战火,人们安居乐业,除了个傻秀才一心要考状元,几个没婆姨的汉子盯着别人媳妇瞧,就没有其他不如意的事。
林子深处。
“嘶丝丝——”
一条盘踞着暗红色的蛇,张大嘴巴,痛苦溢满全身,骨头一寸寸断裂,筋脉噼里啪啦,她又被疼醒。
原来的伤口一点点儿扩张,皮开肉绽也不为过,珠子静静沉在丹田处,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不能放弃。”
不能成人,那就成一条蛇,只要是完整,纯粹,就再不用看不起,再没有异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