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干巴巴的,明显声带发紧。
没有往日的温润,是,吕秀才的声音比不得高山下流水铮铮,却也奇特清润,与他水墨画的风流气质相得益彰,说起暖心的话,极为熨帖,就像声带浸了泉水,却不是温婉的吴侬软语,他的润有一种脾气。
这种脾气,在特殊时刻,总能发挥优势。
女孩子的暴躁脾气,小媳妇的斤斤计量,在听了如沐春风的话后,总能获得抚慰。
无殇对于声音的嘶哑,不是没计较,尤其在对方有柔有刚的声音对比下,总有一点儿伤心。
此时,听得对方的紧张,无殇不禁有些得意,不是谁都愿意顶着破锣嗓子,没羞没臊,在安全的前提下,无殇作为雌性,与同龄的女孩子一样,追求优雅的长尾,美丽的黑发,对月临泉唱着自编的小曲子。
尾巴一上一下地打拍子,一重,一轻。
吓呆几只啄木的鸟儿。
绕木三转的歌声,清甜如玉笛,讲述今日的故事,明日的期待,从无昨日的哀伤。
其实,她能如此轻松随意地哼唱,下了许多哭功,没遇到便宜师傅前,她说的是百兽鸟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别人不愿意教她,就只能偷偷地听,听了就学,长舌头不仅能发出嘶丝丝的声音,老虎的吼叫,狼的夜嚎……也能唱得有模有样。
“不得了了,天要塌了!”鹧鸪鸟扑闪着翅膀,在林子里乱窜,灰色的羽毛落了一地。
舌头磨得流血,仍坚持不懈。
不过,这并不会让操着形同语言的飞禽野兽,产生同类的亲切,相反,它们越来越不安,心里越来越焦躁。
她的坚持不懈,对森林里的每一只物种,都是日益增加的威胁,“这个家伙儿,越来越猖狂,居然学起咱的百家语,要是要多给些时日,岂不偷师个儿彻底,大家再没法儿睡个儿安稳觉了……额滴个老天呦……”套用它们的话,无殇的一切努力,都是对它们最大的兽格儿污辱。
“不得了了,天要塌了!”又一只白眼鹧鸪飞过,扯着嗓子四处喧嚷,黑白的羽毛纷纷而落。
这次,她学会说话。
野兽飞禽间的争斗,是林子自己的家事儿。
当从不是内人的外人,开始学习人族的语言,这更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个妖女,向人类摇尾乞怜,还要学习学习对方的语言,简直不把大家看在眼里,气死人了,气死人了,怎么老天还不打雷,报应这个不应存世的怪物,抢了地盘,驱使众兽,简直要挨千刀!”它们尖着嗓子叫喊,像病毒一样四处流窜。
却不知,无殇克服多少困难。
历经打击,仍笑对人生,即使荒谬的一生在崎岖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哎,无殇双手搭在肩上,小秀才的腰就直不起来了,或许他想直起来,只是吃奶的力气比不上对方的一根指头。
他张了张嘴,这次没有声音,只是嘴唇有些抖,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哗哗——
无殇甩甩头,发丝儿就顺风飘进了对方嘴中,他凶狠地朝自己龇牙。
离开前,从不去想不快乐的事,离开后,却开始不自觉地对比,对比着快与不快,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儿。
也许,变成人,她就有了更多的人性,或者是更多有用、没用的纷杂心思儿,它们像天上落下的羽毛,毛茸茸,又轻飘飘,如四月间飘的柳絮,日夜不断地从河边飘向林子深处,经久不息。
僵硬,非常僵硬。
后背靠在挺硬的木桌上,后颈的旁边是流尽红泪的灯台,冷风挟着冷雨灌进挣出空档的衣领中,从未练过的腰仍保持完好,没想到,自己的老腰如此耐用,砰当一声挂在木桌居然没断折,不知是她的功夫好还是自己家伙好。
眼睛发直,不转圈儿。
黑色的发丝儿如鸭子划水般,吹开嘴角,他倒吸了一口气,辛亏没咬,否则流血得还是自己。
不过,喉咙里仿佛卡了东西,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他的小腹不自觉地收缩,大腿开始紧绷,如果是一个娇小的软妹子,小秀才一定不会全身发寒,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她的讥诮的嘴角,就不能欺骗麻痹自己对方是一个可以为善的对象,她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没什么都懂……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一点儿也不香艳,这样的白天阴雨连绵。
“看清楚没有!”
破嗓子,沙沙的响起,摩挲着敏感又僵硬的神经儿。
“你这个泼妇……”
他努力地张嘴,挤出几个字,他没有骂过人,更没骂过一个女孩子,永安城的姑娘们虽然大胆泼辣,却仍有着娇羞,不像眼前的女孩子,这般的随便,对了,她是没有教养的女孩子,大大咧咧,古里古怪。
她被培养成了一个对人命毫无敬畏心的工具。
如此的武力,一旦被有心的恶人利用,结果不堪设想,吕不非的心情似大风刮过的屋顶,凉嗖嗖的瓦片,还在不停地滴着水,一人做事一人当,吕家人生来就要有骨气,这么多年永安城的百姓,大山下的村民,对他们一直照拂有加,虽然一直考不上,却从不嘲笑他们……
走吧,你们都快些走吧。
趁着妖女的帮手,没有来斩尽杀绝,助纣为虐。
他们都是利欲熏心之辈,没有必然把握,定然不会像对方开诚布公地摊牌,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就等他了。
“再看仔细一点儿。”
她的脸凑得更近,鼻子挨着鼻子,小秀才似乎能感受到小扇子般的睫毛刷来的清风。
“娘——”
嘴不禁咧得更大了。
“啪!”
右手松开右边僵硬的肩膀,右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掌,嘴角非常麻利地流出血液,不多不少,她的手法很熟练,想必已有不少人死在了她的魔爪下,可惜自己一时大意,终究引狼入室。
“说吧。”
女孩儿踩着白色裹脚布,皱了皱眉,似乎力量有些不稳,莫非是吞了珠子的后遗症?没有解释对方为什么吐血,只要不是故意的,以后终会明白,莫名地心里有些急。
“你欺负我……”
声音夹着悲愤,以及隐隐的哭腔儿。
死亡,没有人不怕,除非他已行将就木,了无希望。
吕秀才无法欺骗自个儿,心里的勇气再多,总有用完的时候,窗角上的蜘蛛晃晃悠悠地挂在网下飘荡,时东时西,没有放弃……无殇听到,有些发怔,一脸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