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非常严重的可恶。
无殇的内心就像一个不断鼓吹的气球,呼哧呼哧地不断胀大。
其实,她显然没料到,这个小秀才,白白净净,明显武力不敌的情况下,公开指出她是妖女这个“事实”。
胆子大,是肯定的。
只有这样,不会一听到真相就吓得一屁股儿坐到地上。
有野心的人很多,无论从上,从下……可惜大多数人的能力支撑不起膨胀难耐的野心,就像林子里那些总是上窜下跳的小动物,野心不死,连夜奔袭,妄图叛乱……没被无殇杀死,然却疲于逃散,踩踏而死。
这就像一个笑话。
比她一出生,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漫漫黑夜,与湿漉漉的鼻子,还要可笑。
只要,他们再坚持一会儿,自己自然就支撑不住,只是没想到,从来以实力压人的妖女,一天之内连撒两个大谎,在生命危机的关头假借曾经的威风,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一个失败了,还有另一个。
与它们相比,无殇算不上野心,没有主动称王、称霸的念头。
不过,是迫于无奈的,被动反击。
妖女,就是妖女,在它们眼中,只是个居心叵测的外来者。
即使生活了这么多年,它们依然没有把她当做自然的存在,武力压服的胜利换不来真心的臣服,懵懂中的不变的是千百年的血脉歧视。
无殇没有想到,昨晚智商在线的暖心少年,此刻也如此犀利,这不侧面印证他的心虚么?
原本,还想……
身为男子汉,长得风流无限,瞧瞧对方一脸的大无畏,无殇也不说话,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笑,仿佛时间就此停滞。
无殇显然是个直肠子,清丽精致的脸上,一点儿也遮不住笑,笑得意味深长,却不是辛酸,从愤懑到明白的笑,不是寻常女孩子理解的味道,她笑得穿梭时光,鸦青色的睫毛一眨不眨,却动人心魂。
什么都在脸上,挡也挡不住,读也读得迷糊。
雨水溢出桶外。
森林里,枝头压得很低,阳光漏得几许,无殇也曾遇到一个胆大又有野心的年轻男人。
就在数年前,那时的尾巴比现在小了整整一半儿,她立在草地上抱胸,怔怔地看对方表演,弯着嘴角,也不生气,他的嘴角有颗痣,
“姑娘,姐姐……不,我的姑奶奶,您就放了小人吧……我们单家一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与其他闯入林子里的人一样,都有一双闪耀着欲望的眼睛,如果发光,定然是幽幽的绿色,多年没见肉,与之不同的是,他比所谓的人间异士年轻太多,倒像个跟班儿。
他趴在地上,不停磕头。
声音夹着哭腔儿,分外可怜。
“你不是第一个进来,也不是最后一个倒霉蛋,我不会放你离开,即使你这么没骨气地求可怜。”声音如玉笛般清亮灵丽,心里却清楚,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为财而来,必然为财舍命。
砰砰——
“求求您了,小人上有老下有下,整整十八张嘴等着小的赚了钱养家,不容易……是小的贪心,勿进贵宝地,请姑奶奶手下留情。”未见她时的自得跋扈,初见她时的心惊胆战,到现在声音颤抖,涕泗横流。
游到近前。
“你表里不一,就不要装了,免得你难受我恶心,只要乖乖听话,总能多活一段时间。”她凑上去,看对方的眼睛不停闪。
自从学会说话,她就对人类有了兴趣,为了多练习舌头,那些乱闯入林子深处的猎奇者,后来无一不成了自己练习说话的对象,不过这些人的长相并不好看,样貌周正、俊秀者更是少之又少,并且没有一个顺利活下来。
没有一个,包括眼前这个哭的男人。
“谢谢,谢谢,我会乖乖的,姑奶奶……我们单家全都感恩你……”他屈膝上前,一步一步,神情动作愈加虔诚。
嚓——砰——
他们总把自己当傻子,要么愤怒,要么可怜。
“妖女!”
他从喉咙挤出,两个字儿。
“我没有恶意,你们却总把好心当做驴肝肺,杀了我有什么好处……不过也好,不会被野兽吃了尸骨无存。”无殇迫不得已不杀生,如果可以,她不介意养个吃软饭的,可惜,居然拿刀欲刺她的后颈,七寸……胆子大,没能力。
“哎——”
又添一座坟,年轻的坟头儿,周围数个插木牌的小土丘,拱着一个大土丘。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物种的生殖隔离,而是真心换真心。它的标准很高,死了这么多人,除了胆子很大,又坚强不怕死的便宜师傅,无殇再没遇到一个,哪怕真心的一半。
村外的人,忙忙碌碌。
屋里的二人,或者是一人,一人形物。
无殇笑着看对方,两个年轻男人的影子开始模糊,重叠,一幕幕都太过相似,令人不得不心生感叹。
他会活多久呢?
这么脆弱的生命,恐怕承受不住自己的一鞭。
看破不说破,彼此放过;看破却道破,天地亦不仁。
无殇抓着可以感到骨头儿的肩膀,眼神儿移到优长雪白的脖颈儿,凸起的喉结一上一下,不停蠕动像条胖虫儿。
他们,不会彼此放过。
同时戳中对方的心窝儿,二人的嘴功亦是不凡,轻松识破,又轻易道破,彼此善良,又彼此残忍。
不过,吕不非没想到。
就在本人义正辞严,做着心理防建的下一刻,无殇两手一个高举,便轻松地把人从门口举至木桌,然后欺身压下,脸对脸,不足一尺,扯着与猫头鹰好不到哪里的破嗓子,严肃道:
“不许你说我妖女,我是地地道道的人,你看仔细了!”
头一低,鼻子离得更近,他眼睛瞬间睁得比眼镜蛇的眼眶还大,无殇不惧,睁大眼睛。
“别这样。”
吕不非的脑子嗡地一声,瞬间胀大数倍,这出的哪招儿,美人计么?姑娘,咱俩不合适吧。
勉力舔着嘴唇,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