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看了他一眼,就坐下了。
回应是同样的咯吱咯吱,椅子一视同仁,自带咯吱的音乐,少年看着对方自来熟的样子,只觉无限风流扑面而来,清澈的眸子,自带邪气的飞眉,如瀑随风而舞的长发……风吹而露的一片白,尚且年幼,身量为足其气势。
幸亏自己不是色中饿鬼。
否则性命堪忧。
世间的普通男人,大底难逃这种神秘的诱惑,然后闹得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商纣王的妲己也不过成年版的她,吕不非霍地胆子大了,怕什么,不怕,平生行正坐端,不惧邪魔歪道,就算有也得舍了一身剐。
扫了一圈儿,没有鞋子。
当初,当初,他怎么没注意呢。
一路奔袭,脚还洁白如初,不是有大毅力,就是有大本事的人(或别的其他物种),从林子到这里路途不说百里,也得有数十里,就算不停抄近路,抄近路,还得顾忌不断砸来的危险物体,成功来到小村,找到小院求救,殊为不易。
雨路泥泞,没有月色。
雷声滚滚,乌云翻翻。
吕不非,有自知之明,让一人面对凶猛的野兽,仓皇逃生……他八成或者十成概率回不来。
他虽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平日生活自理得宜,十五岁创下十三代祖辈没有完成的奇迹,考中永安城的秀才,依然没有本事面对这种境况,孤立无援,凄风苦雨,天时地利皆不在己的境况下拼出一条血路。
他,不得不承认,实力不济。
作为一个君子,一个堂堂的男子汉,面对自己早早错估实力的小姑娘儿,那点儿子骄傲,早就像烟灰般随风洒洒,消失殆尽……除了勇气,他拍马也赶不上人家。
双关的句子,就像孔子春秋的微言大义。
一句比一句多。
掰开,揉碎了,更是细思极恐。
这是一个考验,跨过去,海阔天空,过不去,身死魂灭,或者生不如死,他的状元路,祖辈的希冀,可能就在今晚开始转向,向另一个世界轰隆隆地碾过,无数新的事物向他敞开大门。
都说看人不能看表面。
如果,自己看错了。
如果,她意外是个好人……
无殇拿起汤匙,一勺一勺,扬起,落下,白烟儿冒得更快了,在风里吹得歪歪斜斜。
“姑娘儿,这是九味羌活汤,得趁热喝。”
吕不非掩住心思,把灯放下,木桌回以砰的响声。
他说话温和,极富耐性。
“我知道,这个药,我也会配,就是喝起来很苦。”姑娘儿盯着白烟,师傅每日打坐练功,在林里吸收灵气的速度还比不过每日散去的功力,修为没有寸进,身体也渐渐衰老,后来就常常生病,她会照方子采一些普通的药材,所以九味羌活汤她认得,一闻味道就知道。
“是药三分毒,可惜我还得喝。”
她笑了笑。
普通的药材,对于修士来说,是没用的,但落魄的师傅储藏疗伤药有限,所带灵草用尽,身体日益衰弱与普通人无异,渐渐地,伤风也成了他必须关注的问题,所幸记性好,记得几个普通药方,不然伤上加病,死得更快。
“你不要总是傻乎乎的,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头发灰白的师傅道。
“嘻嘻,这些您早就说过了嘛,如果不是我救了您,给您吃,给您喝,又找草药,又做保镖,您早就替天行道,把我这个妖孽除了,是也不是?”她歪着脑袋呢。
“哼!”
“说到您心坎了,至于么?”
声音清甜如玉笛,又带着幼年的稚气。
“傻瓜,说了这么多遍,你记在脑子,却没记在心里,早晚要吃大亏!”他捋着没有几根的胡子,不停地吹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药三分毒,你记在心里,不还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吃吗!”她气鼓鼓地反驳,吃亏,她怎么会傻乎乎地吃亏。
“是啊,羡慕你,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从不生病,就连药是苦的都不知道。”
老头儿翻了个白眼儿。
“嘻嘻,您不是说,体质不同,药也不同吗?”呲溜——
“哗啦啦——”
窗外的雨丝飘进来,吹在脸上,落在桌上,无殇对着药暗想。
变成了人,也不知道,这个药管不管用,就像那颗又凉又滑的珠子,让她痛得死去活来,结果没想到是个宝贝,因祸得福化身为人,那这碗药不会让比自己变回来吧?
便宜师傅的丹药,自己吃都尚且不够。
更不会让无殇拿来,好奇地尝试,在他去世后,无殇在林子里巡视,闲荡,期望发现一点儿奇怪的东西,或者奇怪的人……找到一个小瓷瓶,里面的药,圆溜溜,有一股清香,她吃掉以后感觉像牛奶。
从此,一发不可收。
总想寻找,更好吃的味道,更有趣的物件儿。
“放心吧,经过炮制的药材毒性很小,再经过砂锅的煎熬更是过滤许多。”少年微微一笑,解释道。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的病很快就好,发发汗,明早就神清气爽。”也好尽快离开,他招架不住。
“若是,不信,我可先吃一口?”吕不非正欲抬手。
无殇,舀了一勺,抬头笑道:
“那倒不必了,吕公子是这世上难得的好人,不光救了我,还为我熬药,真是善良暖心……还有,你长得真好看,像一幅山水画,看得让人心情愉悦。”
声音沙沙哑哑,像拉坏的二胡来回切,在夜里听起来一点儿不香艳。
吕不非忙红脸,摆手:
“不敢,不敢,无殇姑娘,长得天香国色,世间罕有,观之更是秀色可餐,乐以忘忧。”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与风流相貌而匹。
“谢谢,你说得文绉绉的,真是有学问。”一连串儿说了数个成语,还不带重样儿,多亏自己有见识,没有露怯。
无殇眨着鸦青色睫毛,看向桌旁的青衫书生。
他与自己穿得一样,却绿得更风流,像林子里不停吹响的风,穿过哗哗的树叶,有黄,有绿。
吕不非,心里打鼓。
仍一拱手,指着书房摆设,向无殇解释道,“没办法,家学渊源,不得不做……所以才落如此境地,都赖先祖,不知为何,偏偏立了这么个规矩,必须诗书传家,读懂什么书,幸亏小生未读,不然也得痴傻半生,终身不得进秀才。”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