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了片刻。
女孩儿率先打破沉默，“我叫无殇，你叫什么？”
声音同样是沙沙哑哑，似乎也觉了出来，摸摸嗓子，无奈地笑了，不过她说得很坦荡，也似乎很坦诚。
“我叫吕不非。”
回转身子，站在一排水桶边。
手里握着的烛台没放，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手足无措，所以只好握着烛台，不想放下。
他也告诉了对方的名字，来而不往非礼也，对方主动，他不可怯场，读的圣贤书，养的浩然气，不怕，不怕。
女孩儿轻轻一笑。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她双手交叉，睁着迷离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这是遇到的第一个年轻人，长得与一般人不同，像一幅山水画，在冬季的雨夜里看到有一种格外的亲切感，当然，他也很聪明，故意装傻，示敌以弱，自己没有这么可怕吧。
“没有。”
“啊，有……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
吕不非站在那里，表情丰富，烛光儿离他很近，能看清脸上几近透明的汗毛，很少，很干净，他的衣服同样干爽，虽然洗得边角有些发白，却一点儿不影响他的气质。
无殇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淡淡道：
“这是第一个问题，雨下得太大，为了进林子找人，喊破了喉咙。”
“喊破了喉咙。”
“呵呵，真是不容易。”
“为了找人？”
“这是第二个问题，我要找得是我师父，一个奇人异士，看我这身衣服，你就明白了，他到永安城是为了一件宝贝。”她的语气顿了顿，“这个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啊，不用，不用。”少年弓着身子，连忙摆手。
“嗯。”
回答又轻又短，没有尾音儿，仿佛悲伤。
似要逃避。
她慢慢蜷起腿，用手抱着，脸轻轻靠近膝盖，因为动作雨水湿哒哒地往下落，也没有在意，少年眸光一闪。
“对了，你找到了么？”
“找到了……不过，他死了，我冒险跟进林子，亲眼看到他被野兽撕得粉碎，还好我力气大，拼死逃了出来。”她说得很慢，语气平静，似乎并不在意。
“对不起，问到了姑娘的伤心事。”
少年拱拱手，腿却有些抖。
这是变相地威胁么？墙上的影子摇晃，一个是他，有一个是她，她有影子不是鬼，口齿清晰思维伶俐，不管身份如何，她都清楚地告诫自己，不要拿着烛台不自量力——撕碎奇人异事的野兽，追不过一个尚未成年的姑娘儿，这不是玩笑。
扫了扫泥水遍布的青色袍子。
没有血迹，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方才没冲动，正义感上头就想宰人，多半吃亏的是自己，虽然她的身体看起来柔弱无骨，动作无甚麻利。
南面的森林深处，时常有白烟冒出，少年吕不非也只是在读书累时，偶尔想一想，醒醒神儿，永安城生活十五载却并未踏足那里，那里除拼血汗的猎户，普通人不轻易进入，当然，也有一些奇人异士，从外面进来向众人打听消息。
“后来怎么样了？”少年急急追问。
“后来啊，他们大概全死了，一个不剩……”老婆婆坐在小凳上，慢悠悠地，一脸嘲讽。
“一个不剩？”
少年吃惊。
“都是你那，什么先祖……凭着异宝，升官儿发财，吸引了那些蠢货儿，全都葬入虎口！”老婆婆用手一抓，继续笑道，“一个不剩……哪有什么异宝，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不过，他们傻呀，永安城是那么好出的地方？老婆子聪明，也赚了一点儿私房钱。”
“呵呵。”
难怪永安城，被外面人传得这么可怕，少年回过神，看着对方心情愈加复杂沉重。
她进入林子深处了。
大概是唯一一个幸存者，不容易，太可怕。
“没什么，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她的身子很柔软，脸贴在膝盖上，一点儿不费力气。
“姑娘儿，节哀顺便。”吕不非轻声道。
女孩儿抬起头，望向他。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节哀，因为师傅说过，生死各凭本事，打输了哭鼻子不算英雄好汉！”她的声音很大，“失败了，就是失败了，不能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啊……”少年一怔。
“所以，我不需要安慰，即使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我……我也不需要同情！”女孩儿从床上站直身子，双腿由曲变跪，睁大眼睛直视对方。
她的唇色苍白，说话却掷地有声。
“呵呵，好姑娘儿，好妹妹，莫要激动。”
吕不非拿着烛台，心里犹疑不定，又不敢真惹恼对方，看这女孩儿认真的架势，说不定立刻让自己血溅五步，重入轮回。
“呼——”
“淡定，淡定。”
“哎，就是这样，坐下……咱们慢慢来，都是小事，小事，你还病着不可情绪过激。”吕不非张大嘴巴，不停呼气，手脚并舞。
“我今年14岁，你叫我妹妹，是要做我哥哥么？”女孩儿声音沙沙的，像切割的二胡，挠得人心疼。
“好妹妹，我今年15，刚好虚长你一岁，若是不嫌弃……正好，我也没有妹妹。”
吕不非憨憨地挠挠头。
“真好。”
“什么？”
“没什么。”
“啊——，无殇，妹子，我把衣服放在这儿，你先换上吧，我去把药热热……”吕不非快速转身，举着烛台，端起药碗，目无斜视动作飞快地走出书房，向小厨房奔去，徒留一片黑暗。
……
“哗——”
舀了一瓢水，点了柴火儿，盖上锅盖等水烧开。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接下来怎么办？”吕不非站着，嘴里嘀嘀咕咕。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长相如此有特色的女孩儿，与其所谓师傅的关系并不一般，或许，或许，就是一个杀人凶手，她的话里半真半假，举止动作可疑自然，这样最难分辨真假，他也的确分不出来。
她，聪明，又有执行力。
“我，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在黑夜里等待宰割……”
他的小聪明，大概早被对方发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