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微曦,杨玥兰顺利的离开了行宫,此时她一身黑衣自然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加快了脚步赶回秦府,一路上她总在想,那个给他逼着带路的宦官,为何最后又将她救出行宫?如若最后没有那人将自己带到宫墙处,就凭她自己,在加强了防卫的行宫中瞎转,迟早会被发现。那公公说是他是相公的故友,可她从未听柳青元提起过有与哪个宦官结交。
杨玥兰当然不会知道柳青元认识马某的事,柳青元认识马某时,玥兰和她家小姐还没嫁进柳府。司天监的观星台设于皇宫内的东面高处,无论寒暑节气,司天监都要安排值星官夜值,而内侍监也要派一个太监陪同,马某就是如此认识柳青元的。
两人相交因马某询问柳青元一事开始,马某当时问柳青元,如何在夜间用星星识别方向,值夜本就枯燥无味,所以柳青元就将紫薇星常驻北天告诉了马某,以星辨位之法当然一夜无法说尽,可奇怪的是,那一年中旦凡柳青元值夜,十有八九会碰上马某陪同,两人关系逐渐交好,柳青元不只将紫薇辨位之法教予了马某,连带还教授了马某日影取时,等许多关于天象地表的知识,马某有时也会将自己在史馆中读到的古史典籍说予柳青元,一来一回中,这一年间两人成了好友。
后来马某职位升了,也就不用再做陪值之事,但每年总有几夜,马某会在柳青元值夜时候来与他叙旧,柳青元也从未因马某是宫中宦官,而对他有丝毫歧视。柳青元曾帮马某起过一挂,问的是马某此生命数,挂完看结果时,柳青元愣了好一会,才笑笑说自己卜卦向来不准,更何况起的是命数大挂。马某虽也不在意这命理之数,却也很好奇柳青元最后卜出的是何结果,一再追问,柳青元才说,他算得马某的命数只有四个字:“山河万里”,当时柳青元还说马某是内宫之人,此生能出京城的机会都不多,定然是自己算错了。
马某和柳青元的关系如此之好,为何并无人所知?只因为大尧制度——朝廷官吏不得与内宫宦官结交。此乃大罪,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是为官第一日开始,便牢记心中的,所以两人即便所交甚厚,在它人面前也只字不提。
杨玥兰回到秦府时天已经亮了,秦府下人已打开府门开始清扫,杨玥兰绕到后墙飞身而进,落地后等了好一会才敢起身,毕竟秦府中有一个武功高深莫测的刘禺轩。后院四下静悄悄的,她想,秦府的老爷太太估计还没起身,听不见有响动后,杨玥兰蹑手蹑脚的摸回了自己房,一进门就觉得不对,自己明明是跳窗而出,为何此时房门未锁?焦急之下立刻跑进内房去看,床上空荡荡的,她离开时熟睡的孩子不见了!玥兰心中大惊,飞身出了房去找秦大壮。
杨玥兰急冲冲的出了自己的房,才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她并不知秦大壮住哪间屋……无奈何之下就想起府前那扫台阶的下人,便又急冲冲的往府门奔去询问。
刚穿入正堂,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只见秦大壮抱着孩子,在正堂中打着转,口中还振振有词的说:“乖乖!不哭不哭,你娘马上回来了,喔喔喔喔……”他怀中的孩子一只小手抓着秦大壮的衣领不停的哭闹。
秦大壮一见杨玥兰回来了,马上抱着孩子跑过来说:“哎呀,可回来了,快快!”说完便将孩子塞进玥兰怀中,然后点着孩子的鼻头说:“小祖宗,你尿了我一身也就算了,还把我胡子抓去了一把,这帐我且记着,等你长大再找你算。”又问杨玥兰:“杨姑娘,这大半夜你不睡觉,跑哪去了?你出去也说一声嘛,我好安排个丫鬟给你看着他,哎呀你也算官家的夫人,给人伺候惯了,我早就该想到派个丫鬟给你就好了,搞得现在我一身尿……”秦大壮虽然抱怨,可语气中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杨玥兰刚想道歉,秦大壮便一挥手说:“算了算了,回来就好,我先回房换件衣服,刘老弟等你一会了。”说完往身后一指,刘禺轩正坐端坐在堂中品着茶。
秦大壮出了正堂,杨玥兰抱着孩子走到刘禺轩面前,孩子一回玥兰的怀中便不再哭闹,安静的瞪着眼看着他们。杨玥兰自己心虚,也没等刘禺轩开口就说:
“刘叔,我昨日睡太久了,所以夜里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刘禺轩微笑,指着杨玥兰的身上说:“你忘记换衣服了。”
杨玥兰忽然想到自己回房后便立刻冲了出来,一身黑衣还未换下,顿时大窘,小脸刷的一下通红,再不敢说话了。
刘禺轩点了一下旁边的椅子说:“你也累了一夜了,坐下来说吧。”杨玥兰点头走到椅子旁转身准备坐下,刘禺轩问她:
“大仇已报?”
一句话惊得坐到一半的杨玥兰呆悬在半空中,怎么也坐不下去,她又站起,将怀中孩子轻轻放在椅子上,然后走回刘禺轩面前,两只铜铃般的瞳孔紧紧的盯着刘禺轩。
刘禺轩依旧微笑着,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杨玥兰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玥兰此时心中疑惑甚多,可却不知该从哪里问眼前这个人。刘禺轩喝完一口茶,将茶碗放下,捋了捋自己那已斑白的胡须说:
“去年你相公“妖惑朝堂”被当朝宰相陈仲则下令处斩一事,外界虽然传言不多,可我是到柳家取牌之人,自然知晓。昨日秦兄问你为何到兴元府来,你言语中露出的煞气就让我猜到了几分。”
说到此处,刘禺轩的脸突然跌了下来:“你夜闯行宫,行刺当朝宰相,你可知此事有多凶险?即便你不惜自己性命,可这杨柳两家的血脉却是系于你一身。是否有人将这孩子托付于你?而你又是如何做的?且不说你与这孩子的关系如何,我们学武之人,受人所托,终人之事,既已应承就当竭力而为,你却将这孩子往秦府一丢,只身去做那九死一生之事,你可对的起自己的承诺?”
杨玥兰听刘禺轩所说,想起姐姐临终所书,想起柳青元牢中所托,想起公公婆婆惨死时候的嘱咐,扑通一声跪在了刘禺轩面前,双眸含泪,低声道:“玥兰知错了。”
刘禺轩这次并未阻拦,也没将她扶起,他继续说道:“我知你心中愤恨,我并不是责备于你,只想你明了此事孰轻孰重,何况你我学武之人,本就不该以武而泄私愤,天下学武之人若都如你一般,那么这天下的仇恨只会越聚越多,武学也只会变成只用于杀人的利器罢了。你如今虽还不是江湖中人,但以你现在的境遇,日后迟早会入江湖,你且记住,做为江湖中人,永远不要主动去卷入朝廷局势中,这既是自己明哲保身之道,也是江湖存亡之理,江湖再强大也敌不过当世帝王。”
杨玥兰默默点头,刘禺轩轻叹一口气:“你起来吧!今日你能平安归来便是好事,你大仇可报?”
杨玥兰并未起身,摇了摇头说:“我与他说了几句话,还未动手杀他,他便先死了。”
“先死了?”刘禺轩疑惑的问。
“嗯”,杨玥兰回答:“想来是重病缠身,大限已到。”
刘禺轩听杨玥兰说的真切便不再怀疑,他捋了捋胡子,手一挥,杨玥兰便被一股力道托起身来,刘禺轩说:“他既已死,而你手中也并未留下仇恨的鲜血,人死恩怨两清,如此甚好。仇恨之火往往焚毁的不只是仇人,更是自己,此中道理也许你以后会明白吧。”说完刘禺轩起身准备离开。
杨玥兰虽已得到宽恕,可心中疑问却还没得到解答,想到她从马某房里出来后,到静心阁的一路上那么顺利,想到静心阁外倒着的那两个禁军,玥兰叫住已经走到堂屋门口的刘禺轩:“刘叔,今夜这事可是您暗中相助?”
刘禺轩并没有回答杨玥兰的问话,也未转过身来,他边走边说:“哎呀!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让我一个人带着这小祖宗回去,那可如何是好!”说话间已经跨出堂门,又见他摇了摇手说:“真是老了,少睡一夜都浑身难受。”说到最后几个字,人已远去。
杨玥兰重又跪下,重重的朝门口磕了一头道:“多谢刘叔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