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子以前,二月的京城。大尧广月元年的新科刚刚放榜,一个名叫王巢的秀才黑着脸走在大街上。
王巢已经是第四次应进士科了,却依旧榜上无名。科举三年一次,转眼已过十二个春秋,当年二十岁就中了秀才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已年过三旬。王巢出生在京城东方千里之外的曹州,祖上世代经商,在当地也算是大富之家,其父亲常年走南闯北习得一身好武艺,祖父却喜欢舞文弄墨。王巢自小与祖父学文,又与父亲习武,既通晓笔墨文章,也能开弓跨马,所以王巢虽胸有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之志,却也有武人急躁之心,接连四次科举不第,王巢已然心灰意冷。
回到客栈后王巢倒头便睡,入夜得一梦,梦中一只蛤蟆跳到他的脸上来,朝着王巢的鼻子就咬将下去,王巢想用手去拍,可全身怎么都无法动弹,他只能瞪大眼睛,却见一道金光闪过,王巢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当是时晨光熹微,王巢从床上跳起,冲到桌边拿起笔,在砚台里舔饱了墨汁,走到墙边,就着从窗缝中射入的第一缕阳光提笔在墙上写道:“待到冬来腊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掷笔大声诵读了一遍,转身长笑而去。
这日早朝,司天监柳青元上奏:
“启奏陛下,昨夜丑时,东方赤皇星突然异闪后开始黯淡,到寅时只能依稀可见,寅时一刻开始向西边下落,直至卯时初消失于西方。赤皇星暗必有大灾,赤皇星落必有大祸。”
说完柳青元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磕三个头又高声道:
“臣斗胆上奏,恭请陛下修文德,清吏制,纳忠言,抚黎民,安天下之心,避大尧之祸。”
金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少年皇帝显然被这司天监给吓了一跳,坐在龙椅上半晌没说话。又过了不多时,柳青元前面的一个人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他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
“柳大人,你说的灾从何来?祸又从何出呢?”
质问柳青元的正是当朝宰相陈仲则,陈仲则也不等柳青元答辩就转过身去,上奏道:
“启奏陛下,司天监所奏臣不敢苟同,我大尧开国至今二百余年,先皇们励精图治,早已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放眼近百年来,庙堂之上清风峻节,普天之下人寿年丰,岂是一颗流星陨落就能断我朝兴衰?”
听到宰相如此说,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露出笑容来,金殿上的群臣也低声附和着宰相大人的一番言论,似乎整个早朝上又恢复了以往议事时的形态,然而柳青元并未站起身来,他又拜倒下去,脑门在金殿的地板上重重一磕,居然发出了“咚”的一声响,等他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血红一片,或许因为他这突如其的举动,这浩大的金殿又变得一片寂静,甚至比前面更寂静。
少年皇帝那瘦小的身躯坐在偌大的龙椅上,此时向旁边挪动几分,让手臂靠在一侧的扶手上,皇家天威从小就养成,所以依旧是坐的直直的。
“陛下!”柳青元跪直身体双手握住笏板又奏道:“赤皇星虽在民间无名,朝中古籍也并无多少记载,但在历代司天监的观星录中都有详记,并非流星。至于灾祸何来,先帝时就有翰林学士上书有《国破九论》。一破,蛮夷复兴。二破,大将不朝。三破,贿赂公行。四破,长吏残暴。五破,赋役不均……”
“住口!”宰相厉声打断了柳青元,在皇帝面前抢道:“启禀陛下,老臣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先帝宽容才没有理会这破烂九论,如今新皇元年,天下太平,司天监居然在朝堂上妖言惑众,将我朝清平盛世说得如此破烂不堪,更捏造天下大乱来妄议朝政,扰乱朝纲,实是滔天大罪,按律当死!臣请陛下下令,长天下浩然正气,平世间流言蜚语。”
少年皇帝听这司天监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话,早就龙颜不悦了,如今宰相又把事态说得这么严重,想想一个三品司天监,杀了就杀了,这人从来就没有陪自己玩过,何况朝中群臣也无一人反对,于是就朝宰相点了点头。
宰相转过身看着柳青元,脸上似乎流露出嘲弄的神色,柳青元也并未再多说一句,缓缓的站起身来,也看着宰相陈仲则,只是脸上并未有一丝的表情。
“禁军何在?”
“在!”
“将妖人柳青元拿下,明日午时西门依律问斩。”
这夜天牢深处死囚房中,月光透过牢顶那个巴掌大的气孔映在地上,除了这一片光明以外,四下漆黑。
新皇元年大赦天下,以至这逢盛世本就冷清的天牢,如今更是空荡荡的,只怕这管牢的比坐牢的还要多。此时已三更,柳青元盘坐在地上,对于今日自找的杀身之祸,他似乎早已看透,只是家中妻儿父母突闻如此大的变故不知会怎样,只恨今日早朝前未能先回府一趟,也好先安排一二,至少也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想到这柳青元顿时黯然泪下,可转念一想,两位高堂和妻儿还好说,只是那个刚过门的侧室,虽是女流,却聪慧睿智,深明事理。当年妻子以陪嫁丫环带入府中,却和妻子一直以姐妹相称,后来才听闻,侧室是他那未曾蒙面的岳丈大人,当年还是游击将军时戍边换防,回京的路上捡回来的。当时见侧室聪明伶俐,又与自己五六岁大的小女儿年纪相仿,便养在家中与柳青元后来的妻子做了个伴,取名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