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虽刚入黄梅雨季,江陵府却早已连绵不断的下了快一个月的雨了。江陵城外道路泥泞,南北两道水路更是黄沙弥漫,波涛滚滚,以至商旅大部分滞留于城中,顿时客栈人山人海,晚到几日的更是无房可住,便只能求住城中民居。
临江楼是江陵城中最大的酒楼,平时就是宾客盈门,这半个月以来更是天天爆满,南来北往的商贾行人大多都会来此打听道路的消息。
近些日午时以后,临江楼都会来一说书先生,一身青袍长褂,头发胡子都已斑白,面颊清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每次来与掌柜拱手后就直入大堂最里面,他也不坐,一身站得笔直,两腿微分,右脚前踏半步,说书的时候除了头和两手以外,其余周身丝毫不动,一旦说到高潮时,他就会停顿一下,这时店小二便端上一碗茶,说书先在喝茶的时候,店小二就会拿着盘子,围着酒楼走一圈收取客官们的打赏,然后收回茶碗,说书先生就继续往下说。每日直说到临近晚饭时分,说书先生才会离去。
这日午时刚过,说书先生又来了,待他站定摆好架势后,眼光扫了一遍整个酒楼大堂,微微清了下嗓子,折扇在手里一拍“啪”的一声,朗朗道:“各位客官,今天我们来说高太祖斩白蛇……”说书先生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大堂里也是“啪”的一声巨响,坐在靠窗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光头大汉站起身来,脚边是他刚摔得粉碎的一个碗。
只见这三十来岁的汉子粗布短衫,一条麻绳系在腰间,面庞黝黑,双目通红,桌上放着一把单刀和一大坛子的酒,显然是刚喝了不少。大汉怒道:
“格老子的,还高太祖斩白蛇,老子我都听三回了,你再敢说高太祖,老子今天就斩了你。”
说书先生吓了一跳,立马双手一拱,深深的向那光头大汉鞠了一躬,嘴唇带颤的说:
“这位壮士,不知你想听什么?要么……我说一个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或是秦叔宝卖马?”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原来这位说书先生这么多天里就只说了三篇书,第一篇就是高太祖斩白蛇,然后说的是秦叔宝卖马,后面接着又说了一遍高太祖斩白蛇,再说的是过五关斩六将,昨天才刚刚把斩白蛇的故事说了第三遍。总之,说一篇新书以后,第二天必然会再说一遍高太祖斩白蛇。最近常来这里听消息等雨过的人纯属是打发时日,听听也就算了,本还想听听今天会出什么新故事,结果这位说书先生又要连着把高太祖斩白蛇说第四遍,终于有人不能忍了。可当这大汉发怒以后,这说书先生居然还敢问这大汉是否要听其他两个已经说过的故事,当然引得众人哄笑。
光头大汉听说书人如此问他,眼珠子里的血丝都快爆出来了,抓起桌上的单刀喝到:
“老东西是活腻味了吧!”提刀就向说书先生走去。临江楼里的掌柜和小二这时已经不知道哪去了,满坐的大厅里一时安静得只听见大汉噔噔噔的脚步声。
大汉走到说书先生面前,二话没说提刀便砍,酒楼里的人都“啊”的一声,眼见刀就要往说书先生的脑瓜上劈下去,但见那说书先生猛的往前一缩,蹲在地上双臂死死的抱着大汉的双腿大叫: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老头儿还有三十年阳寿,你就饶了老头这一回吧,老头有新书说,有新书说。”
那大汉被说书先生抱住双腿,一刀还真不好往下劈,待想转过刀柄往下刺才顺手,却一时的怒气已然消了一半了。大汉左手抓住说书先生的后领猛力一提,再把说书先生往外一甩,摔得说书先生在地上滚了三圈最后撞在墙上才停住。
光头大汉走回窗边坐下,单刀顺手往桌上一丢,抱住酒坛仰头猛罐了一大口,大声道:
“今天你要是不说点新鲜玩意,老子就把你砍成八块!格老子的这鬼天气把爷困在这鬼地方,还要听你个老东西一遍又一遍的讲什么斩白蛇。”
说书先生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揉了揉刚撞在墙上的屁股,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他说书站的那块地,站直身,右脚前踏半步,目光如电的扫了一遍整个酒楼,酒楼里的客人都望向他,只觉他双目中未有丝毫的恐惧。
说书先生叹了口气,然后缓缓的说到:
“老头儿所学不精,要说古书,肚里确实已无存货,但老头儿最近刚编了一部新书,故事年代并不久远,不知道各位客官可否愿意听老头儿一说?”
窗边那大汉把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少废话,老子要听的就是新鲜事!”
满酒楼也齐道“好!”
“啪啪啪”说书先生将折扇在掌中击了三下开口说来:
“一甲子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