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巢血洗京城的消息仅一个月就传遍了整个中土。
大尧建国二百多年里何曾发生过如此血腥的一幕,但凡发生地方上的叛乱或流民造反,也从未有哪一个以寻常百姓为敌,更未有过屠城一事发生过,这些对于大尧的百姓来说只有史书上的记载,和说书人口中的故事,莫说是他们从所未见,就连他们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只怕都未曾见过。
虽然江山社稷安定繁荣了二百多年,可历史的齿轮从未停止过,而此时刚巧转入了血色的一格。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京畿最东的,商旅繁荣之地汴州。此时的汴州可是由王巢的得力干将朱忠全镇守,从王巢建立新朝后,新朝的御天将军朱忠全也被加封为太傅,王巢命其镇守京畿的东大门汴州。
朱忠全被北幽节度使领着十五万大军打了两个多月,虽然汴州城并无破城迹象,可朱忠全也只有五万义军,两个月下来消耗了不少。也是北幽节度使王伯玄并不想过多消耗自己的北幽军力去攻城,所以也只是围打而不强攻,打几日就撤回丘县整顿,两个月里围了七次城,如此攻城真是闻所未闻,因此汴州才一直迟迟未下。
朱忠全自从被王伯玄隔三差五的跑来打一顿后,就已经向京城的王巢求援过多次,可王巢似乎并不关心汴州义军的生死,从未发过一次援兵。朱忠全一开始也只以为京城乃鼎定之要,所以王巢将大兵集中在京城防御,可后来听闻王巢命自己小舅子李言,带了十万义军去围剿西北军李飞虎的部队,他才感觉到王巢其实是不相信自己,后来李言的十万大军被李飞虎一万骑兵崔灭,朱忠全就对造反开始产生了退意,奈何王巢突然说要退到汴州,他也只能做好接驾的准备,可等了十数日,王巢的大军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王巢血洗京城的消息。
朱忠全收到消息时天还未亮,军中司马充充到榻前来报,朱忠全本以为是王巢大军到了,立刻准备更衣,听司马一说完,还在准备披铠甲的朱忠全双手一抖,甲胄掉在地上,人就往后倒在榻上了。
朱忠全悠悠的说:
“我义军从东齐曹州一个弹丸之地一路打进京城,靠得无非是天灾人祸后的民心民意,现我义军虽人多势众,新皇也占了京城登基上位,可根基依旧太弱。新朝如今之势如岸边篝火,大水未至欣欣向荣,一旦大水一来,只怕顷刻既灭。新皇登基后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却还做出如此推波助澜之事,我义军亡矣。”说完半响未起。
一旁的司马也知此事不妙,等了半天见朱忠全趟在榻上紧闭着眼,实在忍不住说道:“将军,眼下最要紧的是天亮以后,汴州百姓得闻义军血洗京城,只怕会民心不稳。”
朱忠全又趟了片刻,双眼猛然一睁,从榻上跳起来对司马说:
“传令,将府议事”。
朱忠全思考再三后,终于决定了脱离王巢,可他手中只有区区几万人和一个汴州城,定然在这天下站不住脚,那么就得再找个靠山,如今中原除了王巢的新朝,就只有大尧了,大尧再不继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汴州城里的将军府,闭门议事了半天,一群流难之民组成的军人似乎本不该有多高的谋略,可所谓江山万里,人才济济,切莫小看了一群流难之民,万人之中自有善政、善军、善谋之人,无非是大才还是小才罢了,而朱忠全自己就是个善谋之人。
将军府里的人终于散去,领了命令的各自忙开,未领到命令的也回营准备。
即日,朱忠全张榜通告天下,京城义军所为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汴州义军从此不再听命于新朝……如此,汴州民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民心已抚,朱忠全立刻着手投诚大尧之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丘县的北幽军投降,但是如此去做,他朱忠全就白白坚守了汴州两个多月,到最后什么都没赚到,只怕连自己的几万士兵,还要编入北幽军中去。所以朱忠全想:于其被北幽节度使那条蛇吞掉,不如趁着自己还有城又兵,让千里之外大尧皇家那条龙招安,或许还能在大尧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何况汴州紧紧捏在自己手上,北幽军又屡攻不下,或许大尧皇帝能开个好的价码。
对于已看透新朝未来的朱忠全,用自己的身家带着汴州的几万义军,下了一场大注。赌桌之上向来买多赔多,买少陪少,这一宝,朱忠全却是压了个正着。
远在西蜀的大尧小皇帝收到朱忠全的降表后高兴异常,刚好宰相陈仲则近日身体抱恙未能上朝,小皇帝没了约束。大尧皇帝当场下令,封了朱忠全为东齐节度使,又将他那御天将军的名号调了个个,改封为天御将军,命他镇守汴州,与北幽军、西北军互为掎角,待时夺回京城。
敕令一写完,小皇帝拿出传国玉玺往上一盖,就让内侍监负责去传令,而且要求速速送达汴州。
内侍监领了个麻烦的差事——皇帝赐封节度使的敕令,如果是由内侍监传达,按制必须由四品或以上的宦官才行。宦官虽然历朝历代都多少能占据朝中机要之势,可品级做到天也仅是三品的监正,监正以下少监两人,少监以下常侍四人,再往下就五六七八九品了,这给“敌”营送敕令的事,委派品级当然是就低不就高,谁都摸不准那朱忠全什么心思,要是到了汴州他变卦不降了,那不就是把脑袋往刀口上送。
公公也是人,特别是从那成千上万个公公中爬上来,做到常侍甚至是少监、正监的公公,哪有不惜命不怕死的,本来身上就比常人少个东西,好容易在千万人中熬出了头,谁不想过好日子,虽然自己也侍候人,可底下想巴结侍候自己的公公和宫女,没一千也有八百。
监正宦官领了小皇帝的敕令回到内侍监,一进门就叫来了两个少监,敕令往他们面前一放二话没说便出了门。监正的意思表达的很清楚:谁去你们定,反正不是我去。两个少监叫来四个常侍后,头也不回的也出了门,留下四个常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往下也没得推了,干脆就抓阄决定吧。
一个叫马某的太监取出四支竹签握在手中说:
“我这有三长一短,抽短的去,谁先来?”
其他三人便走上前来,第一个公公小心翼翼地抽了一支拿在手中,第二个公公战战兢兢地也抽出一支,然后两人将各自手中的竹签一比,一样长,两人同时哈哈大笑。第三个公公顿时汗留满面两腿发抖,磨了好以一会才伸出手在马某手握的两只竹签上挑来挑去,两个抽了“活签”的公公在其身后不停的催促,第三个公公才闭着眼睛猛抓了一支抽出来,后面两个公公看他终于抽了,立刻上来抓着他的签一比,三人手中的签都一般长短。
那第三个抽签的公公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身体一软差点就要瘫下去。马某握着手中的签面色死灰死灰,好以会才长叹了一口气说:
“天意如此”
那第三个抽签的公公立马走上前去说:
“马公公,虽说这宣诏传赦本该是我这司礼常侍份内之事,可这回封的是节度使,整个内侍监就只有四位大人和我们有资格,以往这等肥差谁都抢着去,哪晓得如今……唉,天意如此,只能辛苦马公公了。”
马某向三个公公一揖告别,拿起桌上的敕令就出了门,他知道皇帝要求欲速送达,门外自有护送禁军已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