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像往常一样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门扇卡住了。
“怎么回事……不是吧?”透过玻璃,我看到千缘阁的小厅里一片狼藉,柜子抽屉都大开着,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进贼了?
千缘阁也能被盗?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啦?
正这么想着,温尔的声音传来:“呦,吴誓吧,等一下!”
话音未落,我看到温尔不知从哪里冒出头来,踮着脚绕开乱七八糟的杂品,将门后的暗红色木箱子推开了几寸,我才勉强挤身进来。
“你在大扫除吗?”我问。虽然温尔的举动更像是搬家。
温尔笑着推了推眼镜,在鼻梁上留下一抹灰印,他说:“不是,我只是想找点特别的东西。好些年没整理了,有些乱。”
“特别的?”我磕绊了一下,“千缘阁有什么不是特别的吗?”
放眼四望,红木的箱子,酸枝的匣子,金银玉石,绫罗绸缎,琉璃碗盏,陶瓷瓶罐,琴棋书画,中原的西域的,皇家的民间的……随便拿出一件来,光材质就足够上乘了,再添上年份和历史,整个一艺术馆、博物馆,然而这些东西全被当成破烂,丢得满地都是,看得我肉疼。
不仅如此,这些物件大都与他们的世界相连,隐晦一层的意义明镜儿似的摆在那里。
“可是,楚旖逍不会觉得有趣呀。”温尔摊手。
我吸吸鼻子:“那肯定呀,人家也是千缘阁的老人儿……等等,温尔,你不会是想送给她吧?”
温尔低头,算是默认了。
我立刻来了精神:“有情况呀?”
“没有啦,”温尔连忙说,“她送了我一顶帽子,我只想回礼。”
衣帽架上确实多了一顶西式礼帽,经典款。
“真的?”
“……真、真的。”
其实温尔是不是只打算回礼并不重要,他俩能往前走一步,总归还是千缘阁人喜闻乐见的佳缘嘛。
我挠挠头发,说:“不过,你在屋里找东西,不等于在她家给她找礼物吗?这哪来的惊喜。”
“不是惊喜,只是回礼。”温尔认真地说。
“好吧,回礼。”我努力将温尔跑偏的思路拽回来,“为了表达你的感激之情,至少,至少也得花点儿钱吧?”
“钱?”温尔一脸“你好俗”的嫌弃表情。
我第一次发现温尔的情商并非是无懈可击的。
“温尔,楚旖逍虽然不是人类,但她怎么也是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多少年的女性,女人喜欢的那些都差不多,你上网查一下呗。”我建议道。
“我认为提供查询建议的建议不能算作建议。”温尔道。
“……你说绕口令呢?”
“而且你还没有女朋友。”温尔转身开始收拾箱子。
我莫名感到一丝丝冒火。
“不过有一点你是对的,我不该在这里找,”温尔关上一扇柜子门,道,“楚旖逍的回礼。”
“咣当,当……”三声铃响了。
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被杂乱的景象吓了一跳:“呃,我换个时间再来?”
“抱歉,不过,我们在营业中,请进。”温尔迅速腾开一块地方。
“听说这里能解答神秘的事物,虽然冒昧,但是……”看温尔的神情是鼓励他说下去,年轻人便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扁平的匣子,“我叫何友,是城南纺织厂的设计师,这一块,是厂子很久以前的东西。”
一段绢子,不,是一段绣品。
一段残破的绣品。
光滑的缎子,行针密密,月下光幽,一朵白色的莲花沐浴着月光,几分孤零,几分期许。
时光沉淀了许多,莲瓣隐隐发黄了。
“二十年前厂子着火,熏坏了一部分,”何友指着焦黑的边缘道,“不过,我师父说,这块绢子本来就是半成品。”
我注意到温尔的眼神,看得出是发生过什么的,便问:“你拿着这块绢子,是发生过什么吗?”
何友愣了愣,摇头:“没啊。”
“那你的来意究竟……”
“啊,是这样,我最近在出一款设计,这块绣品给了我很多灵感,只是我想知道完成品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然后,我就来了。”何友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能看出来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这哥们好像是误打误撞,真的带来了有故事的旧物。
忽然,温尔道:“我无法还原绣品,因为它本来就没有完成,也就是说它从来未曾存在,不过,我可以给你还原出,你想要看到的……‘灵感’。”
“真的吗?”何友激动地直哆嗦。
“但是,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温尔眼镜片闪过日光。
“没问题!”
荷塘泛舟,月光旖旎。
江南有间普普通通的染织作坊,白墙黑瓦,飞檐俏丽,院子里布着几只大染缸,挂着随风飞扬的绢子。作坊里有个普普通通的绣女,圆润的脸庞,长长的辫子,模样和手艺从不突出,浣纱的笨拙样子也从无诗情画意。
作坊后门邻水,于是整日落在绣女眼里的,便是文人羡慕不已的“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月色呢喃,风儿吟,那天那夜,一艘小舟悠然飘来,隐约看得一素衫高挑的男子执扇而立,下巴和脖颈的线条十分清晰。
池塘铺满了莲叶,雪白的莲花错落其中。
男子忽而合扇,吟出一句诗来。
绣女只看到了朦胧的轮廓,只一见,便倾了心。
她自觉别无所长,思量着或许一绢绣品可表心意。
月色皎好,荷塘泛舟,莲叶田田,特别的是池中那两朵莲花,一红一白,细腻的花瓣,灵巧的花尖儿,映着月光,格外好看。
每每入夜,她便悄悄儿来到荷塘边,借着月色一寸寸地走线。月总是那么明亮,两朵莲花是那么灵动。
绣品完成了大半的时候,荷塘的水忽然浅了许多。
对面的富商太太打算在自家院子里修一片水塘,拦了上游的水,夏末的时候,池塘干涸了。
莲叶与莲花,都枯死了。
绣女还差一朵莲花,但是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了荷塘,那吟诗的人不会来了。
绣女收起了绢子,再没为它引针。
在绣女失意的爱恋背后,还有一双灵魂,与这些缠绕的针线紧密相连。
绢子上的一对莲花,本就是一梗同生的姊妹。
三四岁的女童模样,双丫髻,额间对称的花钿,一模一样的容颜,红衣的是姊姊,白衫的为妹妹。
并蒂双莲的灵魂是束在一起、同生同灭的。
这是她们的约定。
她们生来就是这样约定的。
当荷塘干涸时,她们原本没有退路。
其实,并蒂双莲早就留心到了绣女的单相思,为了帮助她,她们巧妙地将自己的灵魂注入绣画中,所以绣画格外鲜活。
这样的举动,救了她们一命。
只可惜,当时只有白莲绣完了,故而只有妹妹能够附身在绣品中,而姊姊,只能在妹妹的庇佑下长眠,等待并蒂双莲的完成。
“如果,如果那位绣女完成了,会怎样?”何友问道。
温尔摊手:“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恢复了灵魂,姊妹两个自然可以商量去留。”
“是吗?”何友叹息,“真可惜……”
“可惜什么?”
“那位绣女早就仙逝,这个样子,真的叫人惋惜。”何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孤零零的白莲。
温尔插着手:“你也算是亲眼见过那对并蒂双莲的,我想,你若能完成,或许……”
“真的?”何友闻言大惊。
温尔含笑颔首,又回忆着说:“荷塘小居是良处,月下并蒂爱双莲。引贵来助续香魂,不枉小仙走一回。”
我皱眉:“这是?”
“那个绣女暗恋的人,我猜他也不是凡人,他吟的诗句,已经预言了未来。”温尔说。
并蒂双莲,绣女,荷塘,吟诗之人,没有一个出现是巧合。
“他是……仙?”我问。
温尔摇摇头,他没有看,已经说明了吧。
“不过他的力量真的厉害,竟然预测到了这么多年以后。”我感慨道。
“什么意思?”温尔看我。
我悄悄指了指正捧着绢子端详的何友。何友何友,莲荷之友。看,没有巧合,每一个出现,都是安排好了的。
那位仙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对姊妹空等。
“何先生,你答应我的事情?”温尔拍拍何友的肩膀,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何友愣了愣,点点头,应允道:“当然。”
“时间还早,今天能完成吗?”
“哈?”
温尔将何友拽起来,边走边说:“我现在去开车,咱们赶紧行动。吴誓,这里就麻烦你啦!”
在我的目瞪口呆里,温尔丢下一地狼藉,跑出去了。
傍晚的时候,当及雨进来时,看到我和千缘阁的样子,怔了片刻,在我说话之前,匆匆丢下一句:“今天我没有工作,我早退了。”掉头就跑了。
虽然不知道温尔送了什么回礼,但是第二天的时候,千缘阁多了许多鲜花,不是楚旖逍又送了什么,她只是心情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