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怀推开虚掩的门，“小初，药煎好了吗？”一股冷风席卷而来。
我点点头，“快了。”
苏陌怀没有进来，“煎好后让小葵子送到‘无极殿’去。”
无极殿？
我猛地抬头看向苏陌怀，见他盯着我看忙又低下了头去，“好。”
苏陌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抬头对他一笑，“师父放心，徒儿不会乱跑的。”
太子娶妻的那日，东宫异常热闹，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美味珍馐，觥筹交错，喜炮烟火整整放了一宿，几乎照亮了整个京都的夜空，那是一个不眠夜，我爱的男人娶了我仇家的女儿，‘太医院’里前所未有的清闲，所有人都跑去‘无极殿’讨喜钱了，空荡荡的‘太医院’里只剩我一人，屋檐上的龙爪处挂着红灯笼，上面贴着鲜红的喜字，我孤独地坐在房中，透过窗棂的贴花看着外头明灭的烟火，一坐就是一宿。
从那一日起，我变得更沉默，心，在那一夜，仿佛苍老了十岁。
苏陌怀倒是颇为满意，说我懂事了许多，做事也稳妥了，不再毛毛躁躁。
燕邈曾来找过我，只是我并不知道，小桃子告诉我，那天早上，他来找我，看到燕邈从后院的槐树上跳下来走了。
我站在后窗，窗户斜斜的东北角正好对着那颗槐树。
心头微微流过一丝暖意，原来他还没有忘记我这个朋友。
药煎好了。
我拢了拢夹袄，端着汤药去主堂找小葵子，转了一圈也未见他的影子，便随手抓过一个忙碌的太监打听，他说，“小葵子好像去了‘月乾殿’。”
“哦哦。”我想了下，把手中的汤药递给他，“那你看看谁有空帮我跑一趟‘无极殿’？”
那太监有些不耐烦，“你没看到大家都在忙吗？”
我扫视一圈，个个埋头忙碌，脚不沾地。
我踌躇了好一会儿，心想，罢了，还是自己跑一趟吧，‘无极殿’那么大，也不会刚巧就碰上那个人了。
外头风很大，像刀子般割着我的脸，我缩着脖子，尽量把脸蜷入衣领内，捧着汤药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今年的初冬就这般冷，再往后还怎么过？
‘无极殿’离‘太医院’步行大概需要一炷香的功夫，雪花飘落我的发顶、眉梢、眼角，凝结成晶莹的泪珠然后顺着面颊无声滑落，我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擦去。
脚底踩着积水，我一步一步向‘无极殿’走去。
那样熟悉的路，我有两个多月未曾踏足了。
站在‘无极殿’殿前，烁金大字悬于正中，那样威风凛凛，我看着它，痴痴发呆。
“什么人？”门外的守门太监大声质问。
我定了定神，忙端着汤药低眉走过去，“奴婢是‘太医院’的煎药丫鬟，这是苏大夫交代奴婢送来的药。”
守门太监打量了我两眼，“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苏大夫的徒弟，白初。”我微微抬起头来。
那太监凑近看我，忽然惊喜道，“真是白初姑娘！你脸上的胎记怎么不见了？害我都没能认出你来。”他态度大变，连忙接过我手中的汤药，“这大冷天的居然劳烦姑娘亲自送药，殿下知道了怕是要责罚我等了，姑娘赶紧进殿取取暖吧，霓云姑姑刚好也在，她还时常提起姑娘……”那太监热情地拉住我的手臂。
“不了。”我淡淡打断他，“你是叫小卓子吧？”
“是啊是啊，没想到姑娘居然还记得我。”小卓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小卓子，麻烦你将这碗汤药转交给殿下。”我轻轻拉开他的手臂，“莫要提我，谢谢你了。”说罢，转身离去。
“喂，等等……”身后隐约传来小卓子的挽留。
脚步未停，我毅然离去。
还有十六个月的光景，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会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离开这里，就像我从未来过一样。
太子妃住在‘极乐殿’里，当我捧着一碗莲子羹走到门口时，殿门侧掩着，太子妃正坐在殿中拨弄着琴弦，一个小宫女在一旁帮忙调试，“好了没？殿下马上就来了。”
小宫女忙道，“好了好了，娘娘莫急。”
“怎能不急？殿下要听我的新曲呢。”太子妃催促道，“你再快些。”
“诺。”
她就这般急切地讨殿下开心吗？
她已经忘记了她的萧郎吗？
我深吸口气，敲了敲殿门，扬声道，“奴婢白初奉苏大夫之命给娘娘送羹汤。”
里头隐约传来太子妃问宫女，“谁呀？”
“不知道，说是送羹汤的。”
“让她进来吧。”
殿门大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小宫女笑眯眯道，“娘娘让你进去。”
我微微鞠躬，提步进殿。
“娘娘金安。”我恭敬请安。
太子妃还在拨弄琴弦，头也未抬道，“搁在桌上吧。”
这是我第一次进‘极乐殿’，里面装饰金碧辉煌，极尽奢华，殿中植有玉桂、竹兰，金鼎的小炭炉里燃着银碳，无声无烟，却异常暖和，这种碳就算在皇宫中也是极其稀缺的，东宫之中除了‘无极殿’，也只有太子妃这里才有。
我深嗅了口气，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梅香，梳妆台上摆着一只长颈瓷瓶，瓶中几株梅花，生机盎然，可这梅花之香似乎太过浓郁了些，不似从那瓶中发出，而是……我正待细看，忽听那小宫女吃惊道，“你还杵在这儿干嘛？”
我连忙搁下手中的羹汤，“对不起对不起，奴婢初次来这‘极乐殿’，一时间看呆了，对不起，奴婢这就离开。”
“不碍事，小秋，莫要吓到人家了。”太子妃抬头对我笑了下，那张娟秀的面孔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别怕，想看便看，本宫这‘极乐殿’里又没有洪水猛兽。”太子妃看到我的脸笑容有一些凝滞，“你……看上去有些面熟，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笑得一派自然，“奴婢是宫中的婢女，偶尔遇见也属常事，娘娘自然会觉着面熟。”那股梅香在热气腾腾的房中越发浓郁起来。
太子妃愣了下，随即释怀，“也许是吧。”
“羹汤已送到，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我低了低眉，悄然退下。
殿门打开，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钻进衣襟，钻进袖腕，无孔不入，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那张俊逸的面孔上带着我思念已久的笑容，我慌不择路，连跪拜请安都忘了，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忙而过。
“站住！”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陌生的寒意，“干什么的？”
我后退了两步，低低跪下身子，故意粗着嗓门道，“奴婢是奉苏大夫之命给娘娘送羹汤的。”
太子沉默了。
我紧张地跪在地上，浑然不觉膝盖处传来的阵阵寒气。
太子走近两步，“苏大夫？”
我的心高高提起，“是。”
“她好吗？”太子沉默片刻，突然问。
“啊？”我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问起师父，只得匆忙答道，“师父很好。”
“师父？”太子微微拔高声线。
我惊觉失言，忙说，“奴婢的意思是，苏大夫……苏大夫很好，我们‘太医院’都管苏大夫叫苏师父……”我到底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告退。”
我站起身，也不等太子开口，转身便跑。
手腕被人用力扣住，太子的声音近在耳畔，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谎话连篇！本太子该如何处置你？”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被他抓住的手腕像是着了火。
我作势要跪下，太子却禁锢着我的身子不让我动弹，“殿下……”我软声哀求，“请饶恕奴婢……”
太子却越扣越紧，“本太子凭什么要饶恕你？”他似乎憋了一腔的怒火。
“殿下！”高阶之上传来太子妃惊喜的叫声，“您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