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些不敢置信,小桃子忙将我拽到镜子跟前,“你自己看。”
我定睛细看,再看,额角的那块胎记果然不见了,肌肤与旁的地方一模一样,看不出一丝瑕疵来,不知为何,看着镜中的人儿,我居然有点不认识了,这是我吗?没有脂粉的掩盖,我的脸也可以玉洁无暇?
这晚,我做了一个很奇怪很真实的梦,我梦见了娘亲、哥哥、奶奶和白云村的父老乡亲,梦中,娘亲替我细细梳理着长发,铜镜里娘亲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温柔的对我笑,“我的初儿越长越漂亮了。”
画面一转,哥哥推着我坐秋千,当时的哥哥不过是个小少年,眉眼间稍显稚嫩,他边推我边叮嘱,“小心了。”我咯咯笑,一转头,哥哥也在笑,那样的笑容鲜少见到,我喊着,“哥哥……高一点……再高一点……”哥哥不允,“那样太危险。”“不嘛不嘛,人家就要飞高高,像小鸟一样……”“好。”
身后传来奶奶慈爱的声音,“钰儿,初儿,别贪玩了,该吃饭了。”
“来了,奶奶。”哥哥稳住我的秋千,要抱我下来。
“我不我不!我还要玩!”我紧抓着秋千不放,扑哧扑哧掉着金豆豆。
“好了好了。”哥哥一贯宠溺地退让,“奶奶,我再陪初儿玩一会儿,马上就回去。”
奶奶摇头叹息,“你呀,就宠着她吧,小心宠得无法无天了。”
哥哥看着我,温柔的笑,“我们家的小公主就该无法无天。”
画面一转,村落、田埂、麦苗、花木、绵羊,刘嫂慈祥的笑脸,七叔蹒跚的身影,田野间孩子们在打闹,小虎追着甜妞家的花狗满院子跑,蓝天、白云,一切是那么熟悉,忽然间,滚滚马蹄声自远方而来,重重尘埃中,黑压压的高头青骥踏过麦田迅速占领了村头村尾,堵住了村子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火光如妖龙般在空中飞舞,照得整个‘白云村’如同人间地狱,尸体被马匹践踏,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娘亲将我和哥哥塞到枯井中,上面盖上草垛子,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黑暗的古井中有一股难闻的怪味,我害怕的躲在哥哥怀里,他紧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边低语,“别怕,有哥哥在……别怕,有哥哥在……”
我颤抖着身子,小声饮泣着。
突然,娘亲凄厉的惨叫声自上头传来,我下意识地冲口便喊,“娘——”
哥哥连忙捂住我的嘴!
“什么声音?”上头隐约有人说话。
我的心提得高高的,哥哥也紧张地抱着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那人似乎在问同伴。
另一人说,“你是不是听错了?赶紧走吧,娄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呢!”
娄大人?
我猛地惊醒,大汗淋漓。
娄大人?
大晋国还有哪个娄大人?
我的心跌入万丈谷底。
外头还是沉沉的黑,我爬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两次都险些绊倒,打开窗户,冰凉的风吹拂在滚烫的面上,我打了个寒噤,告诉自己,那是梦,只是一个梦……
真的只是个梦吗?
我仰望夜空,好想问一句苍天,这是真的吗?哥哥不是说,村里人是因为得了瘟疫所以才……
哥哥……是在骗我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忽然觉得很多事都看不清楚了。
深秋了,风中带着几分寒意,我着一件单衣站在窗口,直到晨曦破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我冰凉的身上,我望着初升的红日重重打了两个喷嚏,从那天开始,我便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昏睡了足足三日之久,这一觉睡了许久,睡梦中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中,那些曾经的欢笑、痛苦、喜悦、灾难一股脑向我倾泻而来,令我措手不及。
转眼入冬了,天边飘起了第一片雪花,我蹲在火堆旁,搓着冰冻的小手,时不时放在嘴边呵气,自六年前的那个冬天我被生生冻晕了之后就特别惧寒,一到冬天就像只懒散的虫子,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愿动。
苏陌怀注意到我惧寒,细细查看了我的体质,给配了一些暖胃驱寒的汤药,天天逼着我喝,喝了个把月,总算手脚暖和了些。
我天天除了研究药材和看医书,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
小桃子经常跑来看我,跟我八卦八卦宫里头发生的事,也时常带些新鲜的小玩意给我。
今天他兴匆匆地跑来,一脸喜气,“大喜事啦!太子殿下要娶正妃了!”
我正在整理一堆药材,听到此话,手下意识地抖动了下,药材洒落一地。
“呀,小白,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瞪了他一眼,“别废话,还不是被你一惊一乍给吓得,赶紧来帮我收拾好,小心被师父看到。”
小桃子蹲下身子帮我一起整理药材,“你师父又去‘澜香殿’了,听说月夫人的心疾加重,恐怕要重新调制药量了。”
我手头顿了顿,没有做声。
“小白,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月夫人?”小桃子知道我和禅月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我低下头,“有师父在,月夫人不会有事的。”
小桃子见我神色不郁,忙转开话题,“这个‘太平殿’的娄小姐真不是一般的厉害角色,听说……”他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凑近我耳边说,“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宠幸过她了。”
我的拳头慢慢握紧,松枝的刺深深嵌入掌心也浑然未觉,小桃子又道,“太子殿下大概是骑虎难下,对方可是娄相之女,加上皇后娘娘的施压,只好娶了。”
娄相……
“小白,你的手流血了!”小桃子大惊小怪,“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快快,先别整理了,我帮你包扎一下。”
我任小桃子拖着走,看着他夸张地将我的手包成个粽子,“这样你师父就不会责怪你弄撒了药材,我聪明吧?”
我抿嘴笑了下,“聪明。”
他娶妻了。
站在厨房门口,闻着瓶蛊里浓郁的药味,望着外头飘落的雪花,我在宫里的第一个冬,迎来了东宫的女主人。
我站了许久,哥哥说,希望我能够开心快乐,做个简简单单的人,他希望我不管记起了什么都把它忘了……
额角那块伴我多年的‘胎记’终于消失了,我却希望它重新回到我脸上,我不要美丽,我只想找回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管,无法无天的傻丫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夜夜被噩梦纠缠,寝食难安,心中想着千百种手刃仇人的方法,可最终却只是像个傻瓜坐在这里煎药,看着跳动的火苗,一点点添着柴火。
我真是懦弱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