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不知道,一夜时间竟可以如此漫长,长得仿佛一生,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段连祺丢下了江静姝,独自一人呆坐在办公室里头,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一道道消息传来,每传一次,绝望一点。
追踪的车子到了出城的大路口,竟然被满地散落的钉子扎穿了轮胎,一闪神那辆车子便不见了踪影。
士兵们下车徒步去找,跑了一夜才在荒芜的小树林里找到了那辆车子,然而只有一辆空车,司机和菱歌都不见了踪影,现场空余了一团干涸了的血迹。
后来又有秘书来报,说是那辆空车经过查实,既没有主人,又没有登记,竟是台幽灵车,段连祺这才觉出一切怕是早有预谋,心中怒意翻滚,正要发作,却见刘之耀打了报告进得门来,审视着段连祺勃然色变的模样,踌躇了半晌,才说,“吴医生已经交代了。”
段连祺心中沉重一坠,叹息道,“说吧。”
刘之耀垂着头,说,“太太根本没有怀孕,那些小产的血迹也是造假的。”
段连祺嘴角抖动着,牵起了一个冷笑,他早该想到,可他为何没有想到?他不过是为着给江静姝一个交代,因而对她那样发作,他不曾想到,为了这个根本没有的孽种,他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怒意与愧疚仿佛丢在水中的干棉花,慢慢的发胀着,终于胀满了整个的心房,他猛然掏出了腰上新装的配枪,对着整个书柜与办公桌一下下的扣动着扳机,震耳欲聋的枪击声、玻璃破碎声充斥在整个办公室里,夹杂着他痛彻心扉悔之已晚的嚎叫声,仿佛森林中丢失了幼崽的狮子。
“二少,你冷静一下……”刘之耀扑上前去抱住了他,将他整个颤抖着的身子死死的箍住,一边在他耳旁用力的说,“切莫再惊动了太太,惊动了江家!”
“我如今什么也不顾了,我要杀了她!杀了她们全家!”段连祺挣脱着,嘶吼着。
没想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之耀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勃间因为极用力而爆出了青筋,脸上被飞溅的玻璃割出的伤口还留着血,但他咬紧了牙不松开手,在段连祺耳边劝道,“二少千万不要糊涂,当下找到魏小姐才是要紧事,二少,既然太太本来就没有怀孕,那么那碗羹汤里头,根本就不可能有滑胎药啊!”
一句话仿佛长鞭抽打在段连祺心头,他手上一松,那把枪掉在了地上,他转过头来,瞪着一双充血浮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刘之耀,醍醐灌顶的说,“你说的对,那碗羹汤里不可能有滑胎药,那么,那么我们的孩子或许还在……”
“是啊二少,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魏小姐,千万不能惊动了江家,不能让魏小姐落到她们手里。”刘之耀松开了手,劝道,“已经下令封锁了码头、火车站,全城也都加派人手搜查了,为今之计二少还须得安抚住太太,一切等找到魏小姐再说。”
段连祺木然的点点头,像是弄丢了玩具的孩子,一双眼睛空洞洞的,一丝光彩都没有了。
晨风透过窗户,轻轻的吹拂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玻璃的碎片在晨光中折射出微薄的彩色的光芒,他淡淡的说,“把吴医生杀了吧。”
刘之耀说了句,“是。”隔了一会儿,又低声道,“二少也给之耀一些惩罚吧,总归知雪是我找来的,我也想不到太太会以她一家七口的性命要挟她,让她诬陷魏小姐……”
段连祺抬起手止住了刘之耀的话,语气里尽是疲倦,“算了,把她放出府去吧,你也下去吧,找到菱歌要紧,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刘之耀见话已至此,便领命而去。
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晨光中段连祺帐然若失的呆立在窗口旁边,莹白的日光打在他脸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无以消融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