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慌乱声渐次散去后,督军府的夜晚仿佛也快要熬到尽头了。
巧蓉端着一壶水走进房间里来,见江静姝仍旧倚坐在床上,脸上隐隐透着几分担忧。
“小姐。”巧蓉快步走到她床前,低声将外头的情况讲述了一番,才说,“她坐上那辆车子去了。”
江静姝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悬了半天的一颗心总归是落了地,她喝了一口巧蓉递上的水,才觉出喉咙的干涩,压低着嗓子说,“虽然过程比较曲折,总归是按着咱们原来设定的方向去了,我倒不曾想到她竟然怀了连祺的孩子,这下倒好,一举两得,省去了许多工夫。”她说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我本来想着今夜连祺或许会因为罪证确凿将她赶出府去,那时候咱们安排的司机就能做个‘顺水人情’送她一程,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当真是天助我也。”
巧蓉见她神情得意,禁不住提醒道,“督军此时正是悲痛万分的时候,小姐不能掉以轻心,我瞧着派了那么多车马去追,可千万不能追上才好。”
江静姝看了巧蓉一眼,胸有成竹的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一来那司机走的路不是寻常人知道的,二来我在路上给府上的车队备了点礼物,总而言之,魏菱歌坐上那辆车,便是死路一条。”
许是那碗药起了作用,一路上菱歌只觉得腹中隐隐传来一阵绞痛,倒不十分剧烈,只仿若微微的小虫在啃咬着。
司机也不问她去哪里,仿佛早已经知道了目的地,只管闷着头往前开,倒也好,菱歌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虽然枪口始终抵在司机额头上,后头又远远的跟着一路追兵,但那司机一路上却是十分淡定,刚出督军府没多久便熄了车灯,黑色轿车仿佛一只披着黑色外壳的小虫子,潜入了夜幕里,隐身一般让人无法发现。他对奉阳城里的路也格外熟悉,远远的见着前方大路口设了路卡,立即在一个稍纵即逝的小路口转了弯,那小路狭窄得刚刚好通过一辆车子,路的尽头是一条荒废的土路,便是这样一个转弯,菱歌彻底甩开了督军府的追兵。
回过头去望向空无一物的身后,菱歌的心总算是松弛了一些。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将酸软不已的手臂放下,眼瞧着前方仿佛是一片小树林,便对那司机说,“方才情急多有冒犯,过了这片树林可有出城的路吗?我瞧你路熟得很,烦请你为我指点一条躲得过追逃的去路。”
车子开到了树林里,前头几棵错综林立的小树挡住了去路,司机熄了火,下车替菱歌拉开了车门,菱歌一看车子已经走不动了,便下了车来,对那司机问道,“我可是从这里便要开始步行了?”
此时,那司机从阔沿帽下抬起一张脸来,嘴角隐隐浮起一个冷笑,“你只怕是走不出这片林子了。”
菱歌心上一惊,慌乱的抬起手枪来,却被他一把夺过,远远的丢了出去。
黑暗里传来手枪滚落在地的声响,四下里除了风声与虫鸣,便只剩下菱歌惊惶无措的呼吸声。她猛然明白过来,自己早已经登上了一艘贼船,一艘为她备好多时的贼船。
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她不曾想到江静姝竟然早已经布下了埋伏,而她竟然自己上了钩。
那张杀气腾腾的脸近在咫尺,恐怖而暴戾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菱歌惊恐万状,下意识的转身就要逃跑,却忽然感觉脑后一阵撕扯的疼痛,脚步一阵踉跄,跌坐在地上。
一阵钝痛传遍全身,菱歌忍不住惊叫起来,束手无策的任由男子拉着她的头发将她拖行着,她抬手胡乱的去抓他的手,却屡屡扑空,忙乱中只得拉住了自己的头发。她想呼救,可张嘴却发出些微弱的叫喊,那声音还未传出这片林子,便已随风消散了。
尖利的沙砾摩擦着她的腿,疼得一阵阵晕眩,天地间骤然旋转起来,她感受到自己的力气和温度正在一点点的流逝着。
男子终于松开了手,她一下子躺倒在了地上,一秒之后,那张穷凶极恶的脸遮盖住了天际漏下来的一点微光,出现在菱歌面前,一团漆黑之中她看不清男子的长相,却清晰的看见他手上举起的那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刀光的倒影当中,她看见了自己苍白荒凉而悲戚的一生。
在那一瞬间,菱歌陡然失去了反抗的念头,短短几秒钟里,所有前尘往事尽数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她无力的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把利刃扎进她的胸口,等待着这荒唐的一生结束在短暂的剧痛之中。
男子低喝一声,想来那把刀就要落下了,菱歌禁不住咬紧了牙,却忽然感觉一阵闷痛从上方袭来,一个沉重的物件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蓦然抬眼,才发现那男子不知道何时竟然倒下了,半边身子压在了她身上,而在男子方才站着的地方,此时立着一个黑压压的人影,手里像是举着一块石头,那人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菱歌的脑袋轰然一阵胀痛,只觉得仿佛有一万只虫子在啃噬着她的全身,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整个人便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直坠下去了。
她支撑不起一点精神,只重重的闭上了眼睛,耳际飘过一句急切而颤抖着的,“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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