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从前的威名远播,虽然众人皆知段连祺此番是靠裙带关系重新上位,却也不敢小看于他。这一日他走访军中各部,又召集各路将领开会议事,那江彦清倒果真是用人唯才,又加之目光深远,运筹帷幄,对军中管理十分严苛,因而军中将领多是有勇有谋之人,军中风气亦是刚毅不阿,这一日的巡查下来段连祺禁不住对江彦清刮目相看,猛然想起那一次他只身前来考察时还对江彦清鄙夷不已,当真是他太年少轻狂了。
孙进良如今仍是任在副参谋长的位子上,效力于江彦清,为着避嫌,两人只是在会议上见过一面,并没有过多私谈,但段连祺从孙进良眼中看出了重新燃起的熊熊斗志。
仿佛是急于把所有公事都做完,段连祺这一日真可谓是马不停蹄,刘之耀看见他满眼涨红的血丝,劝他休息片刻,但他就是不愿停下来。
大约傍晚时分,江静姝给他来了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吃饭,他才猛然惊觉暮色已沉,忙在电话里向她赔罪,说,“你不必等我了,今日我想将公事尽数忙完,明日好多些时间陪你。”
江静姝免不了提醒他注意休息之类的话,挂了电话,心中总是不安,只等着章成毓的回话,晚饭也没有吃好。
段连祺亦是没有胃口,只要了一碗清粥,配了两碟小菜,匆匆忙忙的吃了,彼时刘之耀也才吃过饭,便听卫戍说段连祺找他一起去城外的营地瞧瞧,他自然知道他意往何处去,连忙赶了过去。
夜晚的合秋山万籁寂静,灯火暗淡,唯有山门中的一点光亮指引着来人,段连祺其实已经累极了,但他加快着脚步一步步向山顶攀去,有些迫不及待。
几名心腹近侍守在木门外,隐约可见院中亮着一盏檐灯,许多小飞蛾扑打着翅膀撞到那光中去,影影绰绰。
段连祺让刘之耀在门口候着,径自推开木门走进了院子里。
她并不在院中,屋门也关着,纸糊的窗户透出来朦朦胧胧一阵亮,他轻着脚步走上前去伸手一推,原来并没有上锁,或许是在等着他吧,不然独自一人在此怎会放心不将门上锁呢。想至此处,他忍不住推门而入。
不过是一间极普通的平房,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方桌,两个蒲团之外,几乎连个像样的柜子也没有,此时桌子上还摆着晚餐的清粥馒头,看样子一筷子也未曾动过。段连祺禁不住一阵心酸。昏黄的蜡烛点了两根,他环顾四周,才见她仍旧是昨日那副打扮,正坐在木床一角,倚着床架子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一本《心经》。
大约是诵经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段连祺上前去,轻轻唤了声“菱歌”,她缓缓的睁开了眼,悠悠抬起头来。
仿佛是睡眼惺忪间忘了这些时日来他的所作所为,亦或是分不清是梦是醒,她竟对着他柔媚一笑,说,“你回来啦?”
一瞬间仿佛有一阵箭雨落在心中,箭箭扎心,段连祺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疼痛与汹涌,上前将她一把抱住,躺在了床上。
连日来的思念与愧疚纷纷化作了炙热的渴望,仿佛已经太久没有亲昵过她的肌肤,竟然有些陌生,仿佛已经太久没有与他缠绵,她竟然有些惶恐。
慌忙间好像咬破了他的嘴唇,嘴巴里一阵淡淡的腥味,但这丝毫阻止不了他对她的渴求,她在他怀里险些透不过气来,细语呢喃道,“连祺,不要丢下我。”
“菱歌……菱歌……”
他没有答应,更不忍心告诉她直到此刻,他也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但他知道他不能失去她,一如他不能再次失去江山,失去权力,但是,他也不愿意失去她。
烛火飘飘忽忽,屋子里一阵闷热。
菱歌一头如瀑青丝倾泻在背后,身上松松的罩着那件宽大的禅服,她倚在床边坐着,望着那闪动着的烛火发呆。
段连祺在背后拥住她,将下巴埋在她肩膀上,轻轻摩挲着。
“连祺,我想回南溏。”过了许久,她声音低低的说。
段连祺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落下一吻,说,“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可又有些不放心,如今各处都有江彦清的耳目,我怕你回南溏也不安全。”
菱歌的背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这里总归是在奉阳,日子久了他们总会发现的。”她侧过一点脸来,仿佛看向了段连祺,又仿佛是在看一个漆黑的角落,眸子里一片深邃的漆黑,仿佛看不到尽头。隔了一会儿,她说,“江静姝,是绝对容不下我的,对吗?即便是没有名分只是跟在你身旁,她也不会愿意的,是吗?”
“菱歌,我不想你受这样的委屈。”段连祺抓住她的肩膀,咬紧了牙关,“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我恳求你暂时先在这里住着,等我兵力稳固与江家决一死战,到时候我定会许你一个正妻之名。”
菱歌闻言,嘴角浮起一丝凄然的笑意,“我怎会愿意你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风险,况且你已经败给江彦清一次了,此番好不容易重得大权,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张明纲已经回国,再加上军中还有孙进良等人效命于我,我相信总能有打败江家的一日,只是,你要等我。”他说到动情处,轻轻的抚摸着菱歌的头发,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抛弃你,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菱歌望着他信誓旦旦的神色,猛然想起那一句“一夕之盟,终身不改”,心中冷不防一阵抽痛。她别过脸去,将自己的衣服拉好,淡淡的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免得她生疑。”
话一出口,只觉得自己浑身仿佛泡在污水池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她如今竟成了他金屋藏娇之人,她分明早已跟他在久安那个属于他们的家里许下终身之约,却为何要如此暗度陈仓,连个小妾都不如。
但她爱他,这便是可以战胜种种屈辱的最大理由。
段连祺险些脱口承诺今夜在此陪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想要长相厮守,须得耐得住这片刻的分别之苦,于是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服,又将菱歌哄进被窝里,替她盖好了被子,关好房门,才终于下了山。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
粗布的枕头吸满了眼泪,湿漉漉,沉甸甸,菱歌捏紧了被子的一角,想起了从前在久安那无数个独居的日子,那时候虽然见不到他,但因为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日子过得飞快,而如今在这空山寺庙中,他虽然可以抽空悄悄来看看他,但因为等待着的是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因而那短短一夜却如何也熬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