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从大地上慢慢抽走,最后一抹余晖灼伤了菱歌哭红的眼,那束光竟是来自于他的无名指上,那枚闪耀着的戒指。
“险些忘了,还未祝贺你新婚大喜。”菱歌脸上带着笑,轻声说。
仿如一把匕首快速而精准的深深插入段连祺胸膛中,他抬起脸来望着菱歌死灰般的眼睛,那曾经如水波灵动的眼睛,此时唯有一种望不见底的深灰,段连祺哽咽着说,“菱歌,你别说这样的话。”
菱歌轻轻一笑,抬头只见满树的合欢竟在转眼间便差不多落尽了。
传说中娥皇女英遍寻虞舜不得,泪尽滴血,血尽而死,与虞舜的精灵“合二为一”,才有了这昼开夜合,歌颂爱情忠贞不二的合欢花。但她隐约记得小时候还听母亲说过关于合欢的另一个故事,她抬手拈下树梢上的一朵合欢,望着那绒毛似的花朵,自言自语般说,“我得贵人相助日夜兼程来到奉阳,难为刘之耀找了这么一处隐秘的地方将我藏起来,可这里,当真不适合你我相见。”
段连祺抹了抹脸,问,“此话怎讲?”
菱歌脸上带着笑,望着段连祺,说,“相传这合欢本来叫苦情树,只有绿叶并不开花,从前有一位秀才赴京赶考,临行前妻子立于窗前,指着窗外的苦情树对夫君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渐欲迷人眼,切莫流连忘了归途。’秀才应允而去,哪知从此杳无音讯,妻子一头青丝等成了白发,却始终等不到他回来,妻子病重将死,临死前来到苦情树前,以命作誓道,‘若我夫君变心,从此以后便叫这苦情树花开,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你说,是不是笑话?是不是讽刺?”
段连祺上前,抓着菱歌的肩膀,哀求道,“是我的错,是我忘恩负义,菱歌,我只求你原谅我这一回……”
“原谅你?”菱歌带着凄厉的眼神审视着段连祺,说,“那么你告诉我,即便我原谅了你又能如何?你如今已有家室,并且我料定你不会像抛弃我一样抛弃她,那么,你要如何安置我?”
她终究问出了他心底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当初安排她与林文津结婚,不就是一种安置吗?可她显然不能接受,可他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又怎么会再让她离开他的怀抱?段连祺心中乱作一团,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可每一个都不能成形,菱歌看出了他的为难,暗地里长叹一声,一颗心算是彻底的死了。
“你走吧。”菱歌抬手推开了他,决然的转过身去,“我知道你我再无可能,只不过是我不肯死心罢了,你走吧,等天黑之后我便下山,你我尘归尘土归谷,只当从未在这人世相遇,往后也不必……再见。”最后二次梗在喉管里,半响才模模糊糊的说出。
段连祺望着她起伏颤抖着的肩膀,无力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重重的打在了石桌上。
沉闷的疼痛从关节处散开,他咬着牙,坚定的说,“你再信我一回,且在此住下,三日之内,我必定给你一个说法。”
“不必了。”菱歌决绝道,“我心已死。”
“菱歌。”段连祺一个箭步上前,终于将她揽在怀里,任由她如何的挣扎捶打,他就是不肯放手,只咬紧了牙关,在她耳旁说,“看在你我这么长时日的恩情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三日来的风雨兼程,痛心疾首过后,此刻的菱歌终于在他的怀里瘫软了下来,她累了,千山万水的赶来,只为了得到他一句承诺,虽然她早已知道承诺不再可信,但此刻,她还是信了这承诺。
总归是不甘心,不愿意相信那言犹在耳的誓言全都能轻易作罢,更何况……
“我再信你最后一次。”菱歌无力道,“三日之后,若你没有两全之法,你我便各分天涯。”菱歌说罢,抬手推开了他。
暮色四合,山上的鸣虫声越发响亮起来,段连祺看着菱歌颓然走进了屋子里,重重的合上了房门,而他独自立在风中,仿佛就要在山风里站成一棵合欢,永远守护在她身旁。
“二少,时候不早了,再不下山恐怕不妥。”刘之耀走进院子里,在他耳旁低声说。
段连祺点点头,与他一起走出了院子,才出了门,便抓住他问道,“你告诉我,是如何找到她的?”
刘之耀说,“今日凌晨我恰好值班,听差的送了张纸条过来,纸上寥寥几字,只说约我到城门外见面,我一见落笔是个‘魏’字,当即赶去,不想竟然真的是魏小姐,一打听才知道她从复欣府上打伤了林副官,跑出来之后拦了一辆小货车准备出城,半路上听说二少在奉阳结婚,所以……我见她情绪激烈,怕被太太发现,所以就找到此地将她安置了下来。”
段连祺点点头,说,“这事你办得极好,这两日你安排人好生照顾着她,再派几个亲信过来站岗,千万看好她,万万不能走漏半点消息。”
刘之耀点头道,“我明白,二少尽管放心,此时天色不早,还是先下山回府吧。”
段连祺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黑压压的木门,无可奈何的叹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