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丝的被子软蓬蓬的,她躺在他臂弯里,露出一小节光洁的肩,他用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这数月以来经历了太多变数,大起大落之后的这一个拥抱是他仅有的一次温柔的依靠,而她伏在他胸前听着那脏器传来有力的跳动声音,像是在耳边安放了一个小小的表,一下一下的又将回忆拉回到了朱家那个充满血腥的夜晚,那夜的拥抱太过仓促,后来的拥抱太过缠绵,以至于此时的拥抱似乎等待得太过长久,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两个人久久都不愿放开。
入夜之后风雪渐次大了起来,呼啸的风声如同山林中野兽的低吼,摇曳着满城的松柏,树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撒盐似的将吉昌城覆在了一片银装素裹当中。菱歌香梦沉酣,段连祺缓缓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大氅轻声走出了房间,林文津早已等在门口,二人一同走到了走廊尽头,林文津为他点上一支烟,低声道,“电报已经发到英国去了,直接发到学校去的。”段连祺点点头,闷声抽着烟,烟雾一缕缕升起在暗夜里,像是几只游荡在风中的孤魂。
“其他事情都安排得怎么样了?”段连祺问道。林文津答说,“火车票已经安排好了,明日清晨你便和魏小姐一起乔装上路,这趟火车每日只有一班,直达绵江,那头我已经安排人接应你们了,落脚之地也已经安排妥当。”段连祺将烟蒂弹出去老远,担忧道,“会不会累及你的家人?”林文津洒脱道,“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一个房亲表姨将我养大,除了她并无其他亲人,绵江地方小,你们的落脚之地又是在小镇上,消息传得极慢,相信没有人能找到你们的。我回南溏后会辞去公务,先到附近几个城市游历一些时日,等风声不紧再回到绵江西边的昭城谋事,到时候也方便帮二少和军中联络,此行山高路远,二少又带着魏小姐,只怕是辛苦万分。”
段连祺泰然一笑,一只手落在林文津肩上,说道,“我如今筚路蓝缕你犹肯这样相助,若我还有东山再起之日,一定好好答谢你今日的仗义之情!”林文津眼睛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脸上是充满敬意的神色,说道,“文津无能,只是尽些绵力罢了,二少此行也并不是逃难而去,不过是韬光养晦一些时日,况且还有老督军在国外活动着,若是友邦肯出力相助,他日定能重整旗鼓,夺回河山。”段连祺看着他夜色中严峻的神色,只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望向走廊外头黑沉沉的夜空。
夜色张着大口将整座城市吞噬进一片漆黑里,望不到底的漆黑犹如涌动着的滔天浪潮,而那纷扬飞舞着的雪花便是巨浪边缘涌起的零星泡沫。此时的夜色就如同他当前的心境,来时英姿飒爽,统领千军,过了今夜便只剩了他与菱歌,穷途末路的乔装下野,世事变迁之快,让他感慨万千,只得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后的局势如何,终究还为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