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冬日里的白昼极短,天色很快便黑沉了下来,段连祺独自立在卧室窗边,呼啸的北风从旧式的朱红窗棂外直刮进来,刀刃似的割在他脸上,可他不愿关上窗子,仿佛唯有脸上这细微的疼痛,可以减少一些他心中的恨意。玻璃窗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原来是外头下起了雪霰子,白色的小雪粒像一颗颗小小的珍珠,从窗户上弹开,落地无声便溶化了。恍惚间又想起那日在宾馆里,她颈上被他扯断的那条项链,一颗颗珠子落在他心中,嘀嘀嗒嗒的响个不停。
林文津敲门进来布膳,叫了声“二少”,段连祺也不回头,只望着夜色中细微的一点点白光,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你猜江南下雪了吗?”
“江南今冬气候十分温暖,怕还要过些时候才会下雪。”温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段连祺全身为之一颤,仿佛怕惊醒一个美梦似的,极缓慢的转过了身来。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朦朦胧胧的光线格外的不真实,光影之中菱歌立在桌子旁边,身上穿着一件铅灰色的斗篷,领子上的白色风毛绒绒的托着她一张清瘦的脸,仿佛一片轻云,衬托得她也不太真实,像是他昨夜那个没有做完的梦。
“几个月没见,我可是变丑了吗?你瞧着我倒像是不认识了。”菱歌这样说着,俯下身去将桌子上的一个汤锅盖子打开,热气升腾在冰冷的屋子里,将她的声音也氤氲开来,“我前些日子得闲,和天香楼的师傅偷师学做的蟹粉狮子头,你快尝尝能不能入口。”
段连祺怔忡了片刻,唇畔缓缓的浮起了一抹笑,那笑容里五味杂陈,瞧不出是喜是悲,而他终于确定了这不是一个梦,快步上前将菱歌拥在了怀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他揉进自己胸膛里。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安排人送你去扶桑了吗?你怎么来了呢?”他重复着这极简单的一句话,隔着厚重的衣物,菱歌只感觉抱着她的这个人温热得就要燃烧起来了。她被他抱得生出了薄汗,禁不住在他怀里侧了侧脸,说道,“我没法像梁夫人一样为夫亲执桴鼓,可你这样艰难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段连祺叹息道,“从前你总是想逃开我,如今我让你走,你却又不走了。菱歌,我败了,这一败实在惨重,你跟着我只怕前途茫茫,生死难料……”“那又如何?”菱歌从他怀里直起身来,神色肃然道,“那日你让我跟你回帅府,我便和你说明白了,如果把我留在身边,此生就别想撵走我,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成王败寇,我都跟着你。”
水貂皮的质地松软细密,捧在手心里有一种绒绒的轻痒,这感觉仿佛初见那日在电车上,她的一缕青丝飘扬在湿漉漉的四月微风里,亦飘在了他眸中。那时候只不过为她的清雅吸引,以为只是惊鸿一瞥,却不想那日的堂会还有再相见的缘分,长巷里她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柔荑似晨起薄霜,素衣惊动了他的心弦,可她不为富贵权势所动,到底让他碰了一鼻子灰,再后来又经历了那样多的变故,那么多的偶然,她曾经缕缕拒绝,他亦为她荒唐过残忍过。一直以来他虽爱她纯真,亦知她对他真心,可直到那日嘱托孙进良送走她时,在他心中都始终对这一段感情没有全然的笃定,甚至以为只是一段风吹即散的姻缘,所以他以为她会听从安排去扶桑,或许以后还会再见,或许从此分道扬镳,竟没有想到,抑或不敢相信她会这样坚定的不辞千里的来找他。而这一刻将她拥在怀里,他才终于感觉到从前漂泊着的一颗心归了岸。
“你此番可是一个人来的?路上顺利吗?”他絮絮叨叨的问着,菱歌抬起头来,对着他浅浅一笑,并没有说什么,他望着她,目光像一轮清辉笼罩着她,极爱怜的神色,仿佛端详着一件稀世珍宝,喃喃道,“上苍总算待我不薄,这样落魄的境地里有你相伴,无论前路再怎样的坎坷,我也无所畏惧了。”她刚要说句什么,他的吻已经落了下来,灼热得仿佛可以将她化作一缕灰烬,她无力的攀附着他的肩膀,由着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软榻上,银灰色的斗篷落地无声,他急促的呼吸沿着耳际蔓延着勃间,菱歌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轻飘飘的,由不得自己控制了,而他是一阵狂乱的风,包裹吞噬着她,席卷了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