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飞鸟划过天际,一夜光景就这样过去了。
看似简单的一幅图画,竟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细枝末节处皆可见他的用心与仔细,待到他收笔时,那伞面上一簇百荷浑然天成,嫩叶中一朵莹嫩白花,远远望去几可乱真,菱歌不禁感叹道,“付先生的手艺实在是极好。”付长东自己也颇为满意的样子,端详着那才画好的伞面,欣然说道,“等干透了我再上一层桐油,阴干之后钉好伞顶,再换一个好一些的伞柄,想来魏小姐的家人一定会喜欢的。”菱歌微笑点头道,“那是自然,实在感谢付先生的帮忙。”又是一番答谢,那付长东原本并不打算收钱,可想着他们终究不是多熟的人,若这次又是相赠怕她反倒疑心起来,便按着市价收了钱。
天色青白,已是清晨的光景了,菱歌要赶最早一班的火车,因而匆忙谢过便出了门去,一夜未眠,走出巷弄时才觉出了身上的疲倦难耐,正在路边拦车,付长东却忽然追了出来,叫住菱歌问道,“冒昧问魏小姐一句,如今局势并不安稳,魏小姐此次远行可是孤身一人?大约是往哪个方向去?”菱歌虽与他并不熟悉,却直觉他是个忠耿之人,因而也没有避讳,坦言道,“我要去一趟北地。”付长东闻言嘴角微沉,脸上显出忧虑神色,“北地如今局势混乱,魏小姐此时前去怕是不太稳妥吧。”菱歌谢过他关心,又说道,“我有一件急事,非去不可。”付长东“哦”了一声,想起她当时为了她未婚夫独自一人上门道歉,此番定也是为了他,心中不禁佩服她的巾帼气概。
思忱片刻,付长东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函,递给菱歌道,“魏小姐想必是坐火车前去,旁的站点倒没有什么,只要魏小姐有通关的文件便是了,唯独原川这一站这些时日应该是戒备森严,魏小姐孤身前往北地难免惹人怀疑,这信封里有一张提货单,是新阳城里一家叫‘良记’的桐油厂子发来的,魏小姐随身带着,若是路上有士兵上车查问起北上的目的,你便把单子给他们看,说是替家中伞坊取桐油的。我家的油伞一向都是用‘良记’的桐油,每半年我会去采购一次,从前动乱时也遇见过查车的,因为‘良记’是北地最大的桐油厂子,和地方政府关系都很好,所以一般见此提货单便没有人会再追究。”菱歌惊诧的接过那信函,抬头望着付长东,晨光中他的脸色带着一种疲倦的憔悴,可脸上却是暖心的一抹微笑。
原本她以为这座南溏城除了杜晓莉之外,于她而言都是陌路之人,世态炎凉,段连祺如今失势,更是不会再有人将她的处境放在心上,却不想这样一个堪称素昧平生的人竟可以热心细致至此,感激之情涌上心头,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鞠躬道谢。片刻却想起了什么,忙问道,“你既有了提货单,说明已经将钱款汇过去了,如今你将单子给了我,那你到时候如何提货?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可不能再让你破费了。”付长东忙解释道,“他们账房添了新手,汇来的这张提货单子写错了我的名字,所以后来又汇了一张新的来,这张其实已经作废了,但是糊弄一下那些查车的士兵总还是没有问题的。”菱歌闻言这才安心的点头,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付长东也便没有多言什么,恰好有一辆黄包车经过,便替她拦下送了她上车。
菱歌心中百感交集,颠簸的车子将她的一颗心也震颤了起来,禁不住回过头望去,只见清晨的街头,日光洒下薄薄一层光亮,付长东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不防她会回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诧神色,忙强自镇定的抬起手朝她挥了挥,这样清冷寡淡的冬季清晨,菱歌的心中忽然无由来的一阵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