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更漏重重,帅府中的夜晚格外静谧悠然,丝毫不见兵荒马乱之惊惶,更没有白骨野露之离殇,只见梳妆台上搁着那日段连祺留在房中的一本英文书,台灯下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瓷小瓶里插着几支开得正盛的黄莺舞,晚艳冷香之中叫人不由得格外想念那时对坐园中情无限的日子。
菱歌在房间里等着杜晓莉,她答应了今夜要来帅府陪菱歌,此时已是九点钟的光景,杜晓莉还没有到,菱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倒有些坐立不安。床上那个锦缎的枕头微微鼓起了一角,菱歌走过去将它整理好了,那下头藏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是段连祺临走那夜留给她的。金属的质地在掌心中发出坚硬的冰冷触感,菱歌一只手伸在枕下握着,竟一时有些恍惚。
恰好这时听差的引着杜晓莉到了房间里来,她听见杜晓莉叫她,忙将枕头掖好,直起身子朝她走过去。杜晓莉将外衣脱下来挂在菱歌房中的衣架上,说道,“家里有些事情来晚了,你等急了吧?”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奉上了茶水糕点,菱歌只喃喃道,“是有些等急了。”
二人在沙发上落座,夜风从开着的圆拱窗子刮进来,吹得几子上一份打开着的报纸哗哗轻响,杜晓莉一瞧,是今日的《江南日报》,上头长篇累牍的分析段连祺北上这一仗的诸多败势,列举了连日来卫南军的种种困局,声称此次必然战败,言论十分消极。杜晓莉抬眼看着菱歌瘦削憔悴的样子,方才已听下人说过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此时看着她禁不住一阵心疼,忙捡些日常趣事说给她听,菱歌只静静听着,偶尔附和几句,但终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杜晓莉又拉着她一同下了几盘围棋,直到凌晨的光景才相继睡下,只是菱歌心中有事,如何也睡不着,瞧着杜晓莉香梦沉酣的样子也不忍心叫醒她闲话聊天,只悄悄掀开被子下了床来。
走廊里亮着一盏盏莹白的壁灯,冷夜里那灯光打在壁纸上反射出一种青白色的光亮,显得格外惨淡。门口有当值的卫戍正在巡逻,见着菱歌一身睡袍出门来,忙驻足询问,她便问刘之耀在哪里,卫戍答说正在电报房里等消息,话音刚落,却见刘之耀脚步轻盈的跑进了小楼里来,脸上尽是大喜过望的表情,见着菱歌,兴奋道,“成了,成了!”菱歌正一头雾水,可见他这样欢欣雀跃的样子,心中瞬间安稳下来,又听刘之耀说道,“前日二少下令撤退谷德边界的驻防,一天时间便撤到了新阳城内,敌军以为我军撤兵,自然放松了警惕,其实撤兵只不过是做的掩护,二少早已暗地里命李鸿年的炮兵营埋伏在谷德西边的山坳里,揪准时机突袭敌军较为薄弱的驻防。昨夜炮兵营一举得成,突破了谷德的防守,之后各方将领皆带着伏兵趁势强攻,杀得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此时已经攻克了谷德,不日便可渡江了。”
菱歌抬手按住了起伏不定的胸口,呆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时日以来的焦急、担忧以及此刻的欣喜、快慰都一齐涌上了心头,倒不知该做何表情了。刘之耀瞧着她这样呆滞的表情,喊了几声,“魏小姐”,恰好杜晓莉半夜醒来不见她,这时候也出门来寻,菱歌听到她的声音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扑进了杜晓莉的怀里,放声哭了出来。杜晓莉不明情况,忙拍着她起起伏伏的背,胡乱安慰着。
刘之耀从未见过菱歌这个样子,从前在他印象中,她向来是刚毅清冷,令人望而却步的,却不想原来她也有这样软弱的时刻。这些时日一会儿是大捷的喜讯,一会儿又是被围困的噩耗,到底让她少不了担惊受怕。忽而想起自己家中的妻儿,若他也是一介武夫,披甲上阵,想必妻子自然也会这样寝食难安的,心中一阵动容,忙安慰道,“魏小姐早些去休息吧,二少忙过这几日会亲自给您打电话的。”菱歌这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忙抹了抹眼泪说道,“刘秘书也辛苦了,都早些歇息吧。”说罢拉着杜晓莉的手正要走回小楼里,忽然听见下人来报说,“大帅来电话了!”她恍惚睡梦未醒,不曾想他这样迫不及待的要与她分享胜利的喜悦,忙提着睡袍的裙角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去。
楼梯在她柔软的绒毛拖鞋底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仿佛一只无形大手在一下下的拍着手掌,菱歌望着走廊上洒下来的白色灯光,猛然想起自己前不久看过的一本小说,大结局是女主角带着自己所有的爱恋与希望朝男主角狂奔而去,而此时这条亮着莹白色壁灯的走廊,便像极了小说里写的那条通往幸福天堂的金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