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入冬几日,雁江岸边已是北风卷地白草折。凛冽的寒风低低的刮过江面,黄绿色的江水掀起浊浪滔天,仿佛千军万马驰骋在沙场上,奔腾不息。雾茫茫的江面遮天蔽日一望无际,怕是将天下所有黄沙尽数倾倒进去,也难以将它填平。
这一条崩腾万里的雁江隔开了天下南北,雁江南岸的地界以天暮山为分割线,南边是卫南政府辖内的江南十一省,富庶太平之景自然不必多言,中原地带由江彦清坐制盘占,素来亦是安定,唯有自原川起至雁江以北诸省向来战事频繁,内有军系之争,外有异国之扰。当年关凌山在天暮山一战中成功占下北地九省,与段祥麟划山而治,这些年来又陆续攻克了西北几方琐碎军系,才将那四分五裂的北地渐渐统一,如今的北方势力几乎可与卫南政府分庭抗争。
渡江北上督战诸事皆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一早先遣部队便可出发,此刻段连祺站在雁江堤坝上,起伏的浪头拍打在礁石上迸发出层层激荡的水花,仿佛一簇风中火烛,在他脚下升起而灭下,周而复始的重复着。
数月以来的征战他自然是累心不已,可一想到不久之后这雁江南北的如画江山便尽归他统辖,心头不禁一阵澎湃。当年饶是他父亲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美名传遍天下,都始终没有越过天暮山北渡雁江,或许当时是看不上那荒凉的北地,抑或是安于那半壁江山的富贵荣耀。但他不同,从他回国的那一天起,他心中属意的从来都不只是江南十一省,而是这雁江南北的大好河山。
终于明白为何古今中外有这么多人为了争夺权力拼得你死我活,史书上多的是前车之鉴,可仍旧挡不住人们前仆后继的投身这争权夺利的游戏之中。权势与地位,向来就是心怀大志的男人们毕生所求,你说欲壑难填也罢,你说贪恋虚荣也好,可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权倾天下,傲然立世?而如今他只需要再往前一步,便可站在权势的巅峰上执掌天下,槌牛酾酒。无需靠裙带之便,更不用附翼攀鳞,是他带着这一帮英勇将士一路打下来的,实打实的江山。段连祺这样想着,心头的浪涌也翻腾了起来。
当年汴水一战,大哥若不是因着江彦清所谓的错误情报,又怎会遭了敌人的埋伏惨死沙场?
隔了这么多年,段连祺仍旧记得那一天,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何妈正带着他在园子里看锦鲤,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从不远处的留园里传出来,吓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消片刻,便见大太太披散着头发从留园里跑了出来,疯癫似的哭喊着大哥的名字,身后的丫头妈子乱了手脚,急起来只知道哭乌泱泱一群人跟在后头追着,竟就是追不上大太太。
段连祺吓得躲在了乳母身后,在他印象中大太太从来都是雍容典雅,淡然自若,从未见过她这样失心疯似的样子。
眼见着大太太就要往莲池的方向跑去,闻讯而来的乔副官终于带着卫戍冲进来拦住了大太太,那一日的大太太仿佛身上有着无穷的力量,拼了命的挣脱乔副官的阻拦,嘴里喊着,“我要去接连钰回家,我要去……”
何妈回过神来忙抱起段连祺和丫头一起往回走,段连祺虽害怕,仍旧忍不住回头去张望,只听见乔副官带着哭腔劝道,“太太千万节哀,大帅让我提前赶回来,就是怕太太受不住打击,如今大帅还在前线,太太切莫再让他分心了……逝者已逝,生者唯有节哀……”
后来段连祺才知道,那一日,大哥在山坳里中了埋伏,死得凄凉。
脑海中仿佛还记得大哥出征那日,特意跑到段连祺房里来,给了他一只纸风车,五彩的纸裁出来的,迎着日光仿佛可以折射出一道彩虹,大哥对他说,“你快些长大,等我战胜归来,带你去林子里打野猪。”
段连祺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才惊觉大太太与大哥早已仙逝多年,而当年忠心耿耿的乔振邦,也早已离经叛道,被军法处置。
世事转变之快令人无奈,因而他更要把握住这最好的年纪,把天下江山尽数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