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
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
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傍晚时分,斜阳铺了满湖,盛放中的莹莹芙蕖铺着一层夕阳色的胭脂,摇曳生姿。
荷花的香气溢满了清风湖畔的照水亭,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与香气一同氤氲在亭子里的,是连素衣清雅婉转,游响停云的歌声,唱着格外应景的《采莲子》。
一曲终了,亭子里的听众们还在袅袅的余音中陶醉着,直到一声掌声响起,众人才醒悟了时的纷纷鼓掌叫好。
唱歌的少女身着一身素色衣裙,两靥生红,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长发如瀑,齿如编贝,满湖荷花黯然失色。她向众人做了一礼,下意识的抬眼望向方才带头鼓掌的年轻人,只见他爽朗清俊的脸上正带着仰慕的神色,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忍不住对他莞尔一笑。因着众人都瞩目于她,当即发现了她的这个微笑,当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于是带笑打趣道,“咱们恐怕要先走为妙了。”
众人不解,纷纷问道,“这是何意?”
中年男子解答到道,“苏老师眼中的清风湖只开了一朵绝色芙蓉,连老师的采莲女子也只为一人而歌,咱们这些煞风景的石头块块,可不是要先走为妙吗?”
众人一听,连连拍手称是,连素衣脸上登时一阵火热,平日里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性子,此时张着嘴只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苏翰德见她不语,自己当然也不好开口辩驳,倒让众人以为是他瞧不上她,于是也默不作声,只低头浅笑,这样一来,一群人更是起哄个没完,后来还真就纷纷散去了,只留了连素衣与苏翰德在照水亭中对坐着,眼见着人都走远了,苏翰德才终于坐到了连素衣身旁,连素衣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底笑意流转,禁不住又别过头去。
苏翰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笑着说,“我看,咱们的关系得快些公布了,明明是光明正大的恋爱关系,总搞得像地下情。”
连素衣思忱了一会儿,说道,“我本来是想着征得我父母亲同意,才叫同事们知道的,总归都是在学校里,怕影响不好。”
他们同在学校里当老师,一个教音乐,一个教国文,因着不同年级不同科目,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两个月前校庆的联谊活动上认识了,一见钟情,他不大会追女孩子,不过写了几封含蓄的情书,作了几首诗,她倒是追求者众多,其中不乏南溏城里屈指一数的富商、簪缨世家的公子,可偏生都入不得她的眼,唯有这个带些木讷的穷书生信中几句真挚的言语打动了,比如他说,“我在家里吃午饭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你,于是,盐水煮青菜便成了春天里绿意盎然的原野,白粥变成了冬日里白雪皑皑的山头,总之,自从心里头有了你,日子便处处都是诗。”
这样傻气又酸不溜秋的话旁人看了或许会嗤然一笑,讥讽他的一贫如洗,偏生她看了便动心了,答应了和他交往看看。
苏翰德闻言点头道,“其实我早两日已经给家乡的父母亲写了信跟他们说了你我的事情,等他们回过了信我便打算上门跟伯父伯母谈一下我们二人的婚事。”
连素衣心上一动,不禁两靥绯红,轻声说,“会不会早了些?”
苏翰德紧张的说道,“早些定下来才好。”
连素衣便不说话了,望着湖面上沉沉的暮色出神,隔了一会儿才说,“快天黑了,我得回家去了。”
苏翰德不愿结束和她相处的每一段时光,忙拉住她的手说,“方才那首《采莲子》十分动听,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可好?”
连素衣知道他的心思,若不是天色将晚,她自然也是愿意和他在一处呆着,不说一句话也好,只一处呆着便是最好的时刻,于是点头答应了他,晚风中一阵歌声轻轻的在湖面上飘开。
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晚归的几艘采莲人的小船从湖面上掠过,船上一群采莲女子拿着莲蓬相互打闹着,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连连的笑语仿佛成了这支曲子的伴奏声,更多了几分生趣。当中一个采莲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光景,坐在船头听着那歌曲出了神,她身旁的女伴见她神色痴迷,拿起一朵莲花往她身上洒了一片水珠,她回过神来撩起湖上的水泼了回去,于是一阵清脆动人的笑语声此起彼伏在湖面上。
隔着一条石堤,停在路边的一个男子侧着耳朵听着那歌声,原本繁杂的心绪渐渐得到了抚慰,不由自主的拿手掌随着那歌声打起了拍子。
跟在他身后伺候着的一众近侍都悄悄松了口气,因着军中问题,起居八座的督军大人发了一天的火,将身旁亲疏远近一干人等骂了个遍,黄昏时分乔副官见他气消了些,便提议他到清风湖边走走,看看这时节满湖盛放的荷花,他答应了去,于是乔副官便私下里跟司机交代了,一路上绕了点路,专门走了南溏城几个热闹繁华灯红酒绿的所在,督军见着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自然心中宽慰了不少,而使他脸上终于显出几分笑意的,竟然是清风湖边的这缕歌声。
此时段祥麟听着那渐次散在风中的尾音,心神向往般赞叹道,“歌声这样好,想必歌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乔振邦跟随他多年,素知他爱慕才德兼备的女子,渐渐得势之后虽然是比从前风流了许多,但是万花丛中过却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真正动心过,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大太太之外,他一个侧室都没娶,可今日见他这个神色,向来或许是动了情。
乔振邦暗地里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却也不说什么,只陪着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又登上了车子,往督军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