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姨,你可饶了我吧,再这么喂下去我就该胖成猪了。”讨饶的声音在午后的食堂角落里发出,夹带着几声无奈的叹息,“这几日下来,我的腰都粗了一圈。”
周姨却充耳不闻,将一个酱鸭腿堆到苏慕晴碗头,说,“这是我自己家做的菜,又不是从食堂用度里挪用的,你只管吃就是,要不是你,我家陈贵可就没盼头了。”
苏慕晴又推辞了几句,望着满满一桌子的家常小菜,眼见着周姨还要往碗里给她夹菜,忙端着碗起身开溜,说道,“我真的饱了,明日可千万别再给我加菜了。”说罢快步跑开了,只留下周姨在身后悠远的声音说道,“明日还有桂花糯米藕……”
午后的校园里格外清静,同窗几个要好的女同学午睡去了,苏慕晴因着被周姨拖着加菜吃,所以耽误了时间,此时见午休时间过半,自己也没有困意,便信步在校园里散步,此时正是夏花繁盛的季节,她瞧着那鸢尾也漂亮,月季也艳丽,沿着花径一直走,不知不觉就绕到了学校后头的双燕湖去了,此时那湖边一架高大的紫藤满树的花犹自开着,一串串蓝紫色的硕大花穗垂挂枝头,灿若云霞。
前两日总想着到这里来读会书,折腾来折腾去就给忘了,此时人来了却没有带书,苏慕晴正暗笑自己糊涂,抬眼却见那树下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正倚着书站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苏慕晴一看竟然是段连钰,心上有些意外,但彼此已经对上了眼,也不好假装瞧不见,便也落落大方的朝他挥挥手走了过去。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进着,段连钰的心跳便自缓缓的加快了,她今日穿着女子校服,身上是一件天蓝色的斜襟上衣,微微张开的喇叭袖活泼俏丽,黑色的盘扣系得端正,隐约透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庄严来,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百褶过膝裙,一头如瀑黑发梳着两根麻花辫子,尾端用水蓝色的绸带系着蝴蝶结。因着年少,脸上不施粉黛,更如出水芙蓉,绰约生姿。
“段将军怎么会在这里?”苏慕晴立在他跟前,含笑问道。
段连钰对他微微颌首,说,“约了位女学生去骑马,过来接她,结果被爽约了。”
苏慕晴闻言,心想这风流少将军也有碰壁的时候,又不好意思笑他,只说,“原来如此。”
段连钰又说道,“真巧,原来苏小姐也是这里的学生。”
其实不过无话找话,苏慕晴又和他闲谈了几句,偶然想起来什么,又说,“陈贵前两日已经回家了,多谢段将军。”
段连钰看着她淡淡一笑,说,“你早已经谢过了,不必再客气,本来也是我们做得不对,近年来战事吃紧,军中实在是缺人,才不得已强行征兵。”
苏慕晴闻言倒是对他平添了几分敬意,时势如何她也略有耳闻,想来他这么年轻就要领兵出战,征战南北,倒真是胆魄过人,这么一想,仿佛就觉得他的风流做派亦是情有可原的。
段连钰见她立在原地思索着什么,清风拂过她的几丝额发,膝盖上的裙角也被风吹得斜斜的,几朵紫藤的花朵掉落在她身后,仿佛落得很慢很慢,他立在原地,竟看得有些呆了。
苏慕晴抬头只见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心中一丝疑虑,忙说,“我该去上课了,段将军再见。”
“好。”段连钰觉出自己的失礼,忙说,“再见。”
他望着她轻盈离去的背影,心上竟有一丝怅然若失。
午后清风徐来,身后那架紫藤树沙沙的一阵响。
下午只有两节数学课,早早的便下了课,苏慕晴和同窗的袁青青约好了去学校附近的百货公司逛逛,校服也不换便出了门。
校门口来往的人众多,苏慕晴却一眼看见了路旁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段连钰倚着车门站在那里抽烟,竟然还没走。
“这人倒是挺痴情的。”苏慕晴呢喃道。
袁青青听见了这句话,追问道,“那人是谁?长得这样英俊,莫不是你的追求者?”
苏慕晴白了她一眼,说,“人家名草有主了。”
说话间段连钰早已经发现了她们,朝她挥了挥手,苏慕晴对他微笑颌首,此时便见一个和她们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子快步从校园里跑了出来,看样子和她们年纪相仿,生得花容月貌,楚楚动人。段连钰见她出来,连忙将手中的烟熄了,为她打开了车门。
苏慕晴见状,也不好再驻足观望,便拉着袁青青走,远处段连钰为那女孩子关好了车门,抬头对苏慕晴挥手道别,便径直绕到驾驶座去了。
“人家怎么那么好运气,能交上这样好的男朋友。”袁青青叹息道。
苏慕晴笑她不害臊,两个女孩子说说笑笑的便往百货公司去了。
因着路上又去喝了咖啡,回到家时正好是晚饭时分,月亮早已在天际斜斜升起。
段祥麟并不在家,说是应酬去了,段府上的规矩是只要督军不在,各房姨太太和子女们都可以各自吃饭,不需要强凑在一起,但是若督军在,便一定要同桌吃饭,以示家庭和睦,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督军想在某一房姨太太处用餐,也会提前告知众人。
今日一听父亲不回家,段连钰便径直往母亲所住的留园里去,此时沈雁回已经在餐厅里等着段连钰了,见着他过来,忙让张妈舀汤。段连钰亲自接过汤奉到沈雁回面前,恭敬道,“母亲请用饭。”又对张妈说,“少给我盛些,方才在咖啡馆里吃了块奶油蛋糕,腻得很。”
沈雁回闻言又对张妈说,“去给大少爷沏壶茶来吧。”
母子两人落座用饭,段连钰这才发现他母亲眼眶一阵红肿,凝眉问道,“母亲今日哭过?”
沈雁回强自微笑道,“不过落了几滴泪。”
“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段连钰追问道。
“今日我听你父亲说,要将你大姐曼柔许给孙家长子孙进良,不知怎的我心里有些难受,竟跟曼柔抱在一处哭了起来。”说话间自嘲的叹息一声,说,“也是我荒唐,明明是好事,也不知道哭什么。”
她虽这样说着,段连钰却知道她所指为何。那孙家也是军家出身,宗族强盛,家底殷实,与段家可谓门当户对,孙进良又在郭师长的营里当差,与他亦是相识,不过比他年长几岁,也是个玉树临风,才学出众的人才,只是孙进良的事情他早有耳闻,据说他从前本来是结下过一门亲事的,后来那女家为了攀附更高的门庭便自取消了婚约,孙进良为此消沉了一段时间,为此还有一次在会议上出了错,被郭师长当众训斥过,不过才数月光景,此时却要和他大姐结亲,也难免他母亲会担忧,段连钰此时心中也是隐忧重重。
“大姐对他可还中意?”段连钰转而问道。
沈雁回点点头,说,“曼柔倒是挺喜欢他,说他学富五车,温文尔雅,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跟你父亲说了,要跟孙进良说清楚,旁的不要紧,须得对你大姐好。”
段连钰闻声连连点头,又劝慰道,“母亲不必如此担忧了,既然大姐自己满意便好,倒是咱们要多费费心,嫁妆一定要周到体面。”
沈雁回闻言称赞他心思缜密,又说,“等你大姐一嫁,就得张罗着给你定下亲事了。”
段连钰哈哈大笑,说,“我才几岁,母亲这样着急做什么。”他母亲还要说些什么,他忙制止她道,“我的志向是和父亲一样立下赫赫战功,威震四方,如今半分基业都没有打下,只空有一个将军的名号,母亲便急着给我娶妻生子,实在是为时过早。”
“你十五岁就上阵杀敌,立下的战功还少吗?”沈雁回抢白道,“你总是不急不急,要是过两年好姑娘都被人娶走了,我看你急不急!”
段连钰本来已经想好了反驳的话,可听见母亲最后这一句话时却怔住了,脑海中跃然出现了一个身姿,在午后的紫藤花下,微风斜斜吹起了她的额发,她略带笑意的望向她,天边略过几丝晴霞。
只可惜,此番心事,除去天边月,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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