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签合同前,史先生提出两点要求;第一返程飞机是从重庆直飞马来西亚,需要派一个人当向导送到重庆。第二安装调试必须派朱清民去。马厂长想,自己即将去泰国考察还等着钱用,并且到马来西亚的机票和国外的消费均由史老板掏腰包,就爽快地答应了。只是后来派向导时,马厂长认为是个肥差,为了照顾销售科的情绪,决定让销售科派人陪同。樊发旺认为外国老板有钱,当向导肯定能够赚美金,便派了一个与自己相好的人当向导。这位销售员也感觉攀上了外国的大老板,干脆把自己的儿子也带上,跟出去沾光。
史先生希望有一个像天津公司王锋那样的人作陪同;每到一处景点,能详细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可这位销售员,除了会打麻将就是喝酒,从来不看书不看报,哪里懂得那么多知识?朱清民出于好心,让史先生玩好,特地为人家买了长江游轮票。每到一处旅游景点,游轮就会靠岸,让旅客上岸自由观光。销售员的儿子平时没机会旅游,突然来到外地既新鲜又好奇。每当游轮靠岸,儿子就像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跑。销售员为了儿子的安全拼命在后面追赶,把史先生两兄弟忘在脑后。特别是吃饭的时候,这对父子毫不讲客气,筷子比客人快得多,往往是史先生两兄弟的饭还没吃到一半,菜就被父子兵抢光光。史先生两兄弟忍无可忍,在游轮即将停靠重庆朝天门码头之际,便告诉销售员:上岸后叫出租车直接去机场,改签机票提前回国。登机前,史先生给朱清民打电话;大致上介绍了几天以来的活动情况,并预祝吉隆坡再会。
销售员回厂之后,碰到朱清民便开始抱怨:“这史老板也太抠门,吃饭连菜都舍不得买。销售科的同事都在嘲笑我,还问我得了多少美金的小费,我说:狗屁!”朱清民鄙夷地回答:“史先生在电话里问我,你们派的人究竟是当向导的,还是带儿子旅游的?你想想,为什么刚到重庆人家就直接奔机场,难道不是相处得不愉快吗?还想要小费?!”
史先生回国后,要拿订货合同申请银行贷款。执行合同没有马厂长想象中的那么快。直到马厂长从泰国回来,史先生的货款都没汇到。马厂长不懂国际贸易,对此耿耿于怀,乱喊:“骗子!骗子!”以至后来朱清民到马来西亚安装调式,领旅差费(国内部分)马厂长都不肯配合。
吴世德原打算先去泰国,回头再同朱清民一块去马来西亚。为省事,他把去泰国和马来西亚的手续放到一起办。但市外事办的工作人员说:因公出国,每人一次只能办一个国家,必须放弃一个。朱清民考虑到总工办就自己和周凡嵩两个人,既然吴世德不能去,就成全小周去。该个主张倒是与吴世德一拍即合;这才有了朱清民和周凡嵩一同去马来西亚。
史先生到S市买设备,接待规格和员工素质与天津进出口公司无法相比。以至朱清民和小周到马来西亚安装调试,史先生的态度变得不冷不热。1996年9月16日下午3 点,马航飞机从广州白云机场起飞,傍晚6点到达吉隆坡梳邦机场。办入关手续、取行李,朱清民经历过一次,所以,这次属轻车熟路。可是,出机场之后让他们俩傻眼了;史先生没能按约定时间到达。梳邦机场人声鼎沸,车辆川流不息。朱清民和小周不敢走远,只能站在机场出口处等待。眼看天渐渐黑下来,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要找到一个人,没有手机联系,哪怕是近在咫尺,也可能发现不了。那一瞬间,朱清民想到很多可能,甚至想到找中国大使馆。可是,言语不通大使馆也没法找!“不能傻等了,我到附近找找看,会不会还有其它出口。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朱清民对小周说。小周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回答:“你去吧,我在这里看行李。”朱清民找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返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汉语。定眼搜寻,一个年轻的男士在打电话,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士。手机收线后,两位男士还站在一起交谈,像似在等人。朱清民悄悄走过去,站在那两个人的背后窃听。原来是两个台湾人来机场接人。通电话是告诉被接的人,他们已经到达,而被接的人还在机场内等行李。朱清民趁机上去打招呼:“你们好!台湾过来的?”两位年轻人有些意外,但很有礼貌:“你好!你也是台湾来的?”朱清民:“大陆来的。”“哦,都是中国人!”打电话的人说,然后又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朱清民把大致情况讲述了一遍。“你有这位史先生的电话吗?我帮你联系。”朱清民要的就是这句话,急忙拿出史贻壮的名片交给年轻人。电话拨通后,年轻人将手机交给朱清民。史先生在电话中说:朱先生对不起,一路堵车,现在汽车还堵在机场高速的出口处,估计还需要20分钟到半小时才能到达。你们就在出口处等,不要走远了。只要能够联系上,等候算什么呢?朱清民谢过台湾同胞,回到机场出口,同小周一起老老实实耐心等待。
半小时之后,终于等来史先生和六弟。史先生一再赔礼道歉,并责怪道路太堵,朱清民表示可以理解,并向他介绍:“周凡嵩,产品设计工程师。”史先生和六弟分别与小周握手:“欢迎来马来西亚!”上车后,史先生问朱清民:“朱先生肚子饿吗?”“不饿,下飞机前刚吃过。”朱清民回答。史先生:“不饿,咱们现在就赶路,回家前找地方吃夜宵。”朱清民想,看来是不打算在吉隆坡停留了:“没问题,客随主便。”六弟开车,史先生趁机向朱清民介绍:“现在,公司经营已经转向,以卖家私为主。抱枕这一块全权交给六弟负责。其实,公司并不是十分需要买机器,关键是一年前与朱先生谈好了买机器,由于五弟突然患肝癌,治疗花了很多钱,后来没钱买机器了。五弟去世后,母亲总是感觉言而无信,对不起朱先生。今年才下定决心,凑钱把机器买回来。”听史先生这么说,朱清民第一是感动,第二是思想负担加重。其实,史先生买不买设备对朱清民本人并无影响,但是,这种话是不好当面说出来的。朱清民还记得上次是洪先生和史贻壮一同接机,便关切地问:“洪先生怎么没来?”史先生说:“妹夫已经退出了公司,现在专职做传销。”朱清民:“哦,传销在中国是违法的,马来西亚政府允许?”史先生:“政府是否允许,我不太清楚。但是,妹夫干得很起劲。”史先生好像不想多谈妹夫,继续原来的话题:“其实,我们选择从重庆飞回马来西亚,是指望朱先生陪伴到重庆的。还记得上次在马来西亚时,你给我们讲葛洲坝、长江三峡、丰都鬼城、涪陵榨菜、重庆火锅吗?这次我们完全没有享受到……。你们厂派的人什么都不懂,一问三不知,所以,到重庆后我们也无心再玩,直接乘出租车到机场。”朱清民明白,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没有说服力。但是,此刻除了解释他还能说什么呢?“你离开重庆前,在电话中给我讲过。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的公司是自己的,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我们的工厂是国家的,技术上的事我说了还能算。其它事,就得厂长开口了。厂长不派我送你们,我是不能随便跟你们走的。”朱清民的解释并不能让史先生满意:“天津进出口公司也是国家的,可我们到中国之后,王先生全程陪伴,离开中国时,他还给我们送了不少礼品。”朱清民:“天津进出口公司具有官商性质,他们一手赚外商的钱,一手赚我们厂方的钱。你们所有的享受,都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可拿两次合同的价格比较一下,节省了多少钱?当然,就做生意的个人素质而言,天津进出口公司肯定比我们高,制度也比我们完善。说到送礼,你不要多心;送你的两床床单,还是我自己买的,那可是中国的名牌产品。一般工厂对外做生意,客户都是追求出厂价。底价格中不包含旅游、礼品这些东西。有人买我们的设备,需要回的扣必须事先说明,我们需要提高价格(包括回扣中的税收)。”看得出史先生还是不相信:“是这样……阿六,前面县城停车,吃完夜宵再回家。”
夜宵之后,开车回‘亚依淡’差不多午夜12点。住的地方没有上次好;在谢先生私人修理行的楼上租了一间不到10平米的房屋,能够勉强摆下两张单人床。卫生间与谢先生供用,距离还比较远。最困难的是,每天要换衣洗衣,卫生间内挂满了谢先生晾的衣服,朱清民和小周晾晒衣服只能打游击。一日三餐也比上次节省,上次是洪先生安排生活比较细心。每天吃饭,客人喜欢吃什么菜,不喜欢吃什么菜,他都会牢牢记住,并不断调节口味。此次史贻壮将所有的事情交给六弟负责,六弟除了省还是省。上次六弟跟随安装调试,是想学技术,表现得又勤奋又谦虚。经过几年实践,六弟已经成为掌管车间的负责人,对机器性能还能说出一大堆丁、丑、寅、卯来。从机器开箱,六弟就开始指责这里没有从前做得好,那里做得太差。特别是小周动手能力差,六弟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都看不惯。所有的不满,他都会如实地给史贻壮反映。后者本来就对纺机厂的接待耿耿于怀,为此,还专门找朱清民谈了一次话。
出师不利,事事不顺。OPEN机在安装调试过程中,无级变速器的摩擦片脱落,朱清民不得不请阿六买强力胶粘结。采购无级变速器,在技术文件中均有指定生产厂家。但是,马厂长执政后一切都乱了套,连出口产品的无级变速器也敢向乡镇企业购买。一台OPEN机,配套四台无级变速器,每台摩擦片都脱落。史先生听六弟汇报之后,向朱清民提出质疑:“听六弟说四台无级变速器都需要用强力胶重新粘结,为什么上次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据说本次买的设备很多地方不如从前,六弟全都记下来了。朱先生,我是很相信你的,这次我们连质量保证金都没扣,给你们付了全款,将来质量出了问题,我们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还有,当初说好了吴先生和你一起来,中途换周先生,我征求过你的意见,你说没有问题,我才重新发邀请函。但是,听六弟说小周连扳手都不会用,调节松紧还要用双手操作……你可是对我不够负责任哦?!”朱清民很尴尬,也很委屈,既不能完全对史先生讲明,纺机厂目前的真实状况,又不能回避现实问题:“史先生,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合同上是派工程师指导安装调试,指导一般不需要亲自动手。小周是大学生,是设计产品的工程师,单位派他来指导安装调试,并没有错。关于质量问题,无级变速器是配套件,不是我们厂生产的。摩擦轮属于易损件,回国后我要供应科给你们寄四套过来备用。并且粘结好的,一时半会坏不了。”史先生无法接受朱清民的解释:“不管他是大学生还是工程师,我们就是感觉他不如上次来的潘先生,我不会付他那么多工资的。”朱清民是恨铁不成钢;小周从大学到工厂,实习一年后进技术科,缺乏实际经验并不稀奇。关键是,自己平时不重视提高动手能力。此次出国,只有半个月时间,如果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干活,时间绝对不允许。让小周独挡一面,也是难为他。其实,朱清民总是捡重担子挑,小周单独干还是很窝火。有一天,小周蹲在地上紧地脚螺栓。站起来时,忘了头上还有输棉帘子,一下子头碰到铁墙板上,撞出一个大胞来,痛得坐在地上直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