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3月8号下午,马厂长一行三人离开北京。回省城的飞机晚点,小车司机顾师傅,在省城机场多等了两个多小时。当轿车驶入高速公路之后,天空飘起鹅毛大雪,不到10分钟大雪转成暴雪。3月份H省下暴雪,历史上都少有;暴雪像瀑布、像幕帘迎着前车窗一倾而下,不一会儿雨刷完全失去作用。前车窗被积雪彻底遮挡。顾司机下车除雪,人马上就变成了雪人。平时你追我赶的高速公路上,今天谁都不愿意当领头羊,蹈前车覆辙才是最好的选择。本次北京之行来回3天,编材料、写纪要、谈判,朱清民累得精疲力竭。坐在像蜗牛般爬行的汽车里,心情倒放松下来,因为工厂的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
3月下旬,皮尔亥先生直接从巴黎飞到H省省城,吴世德和朱清民提前到省城接机。皮尔亥先生给他们带来好消息;董事会责成皮尔亥先生尽快与纺机厂签署合资协议,力争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样机,并以新公司的名义参加1996年北京国际纺机展。合资协议签订之后,比利时公司将邀请纺机厂派两名技术人员前往比利时作技术考察,带回样机图纸;这两人在比利时的食宿费用由外方负责,来回机票纺机厂自理。如此迅速地操作,证实了副会长的话:欧洲国家一般讲究实效,同时也证实了外方合作的诚意。但是,皮尔亥先生到达JS市之后,令他感到遗憾的情况发生了;到达的当天,晚餐在S区一所三星级宾馆内进行,外商带翻译一共才两个人,中方在区委区政府的带领下作陪的人坐了三桌;从区委和区政府办公室,到工商、税务、科技、招商引资办公室等部门的正负负责人轮番给外商敬酒,气氛之热烈,搞得皮尔亥先生晕头转向。
次日,皮尔亥先生参观纺机厂,草签了合资协议书,合资协议书需要带回比利时交董事会讨论通过才能生效。临行前,皮尔亥告诉马厂长:“你们要抓紧时间,把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写出来。4月初我会再来中国,根据可行性报告草签合资合同。不过,下次谈判不用在JS市,地方政府官员太多,吃饭喝酒太耽误时间。我们是来工作的,时间很宝贵……。最好在省城找一家适合谈判的饭店。”马厂长并没理解皮尔亥先生的意图,还提出一个要求:“增加一个到比利时作技术考察的名额。”当皮尔亥了解到,是马厂长想亲自去比利时之后,说:“我可以把你的要求带到董事会,不过,即使董事会通不过,只要合资成功,今后马厂长想去比利时,机会多的是。”
4月初,合资会谈在省城HK饭店举行。由朱清民起草的项目可行性报告长达28页,皮尔亥先生和孙翻译连夜将报告译成法文。次日,皮尔亥先生围绕可行性报告向朱清民和吴世德提问,并讨论合资项目中的相关细节。一整天时间,所有人累得头昏脑胀,直到傍晚7点工作才结束。皮尔亥将一封三人赴比利时作技术考察的邀请函交给马厂长,并请大家共进晚餐。那是一家西餐厅,按国外习惯;各人点一份自己喜欢的食物。入座之后,马厂长难为了;服务生拿来菜谱请大家点餐。皮尔亥先生点了牛排米饭,服务生问:“牛排几成熟?”“六成熟。”皮尔亥先生回答。按座位顺序服务员问马厂长:“您想吃点什么?”马厂长用手指了一下皮尔亥先生:“跟他一样。”翻译和吴世德也要牛排米饭,但都要求按中国口味做,朱清民要了三明治和鲜果汁。马厂长看到送上来的牛排米饭,用叉子把牛排拨了一下,埋怨道:“还是生的,怎么吃?”接着大声喊起来:“服务员,牛肉还没熟,怎么吃?”服务生走过来看了他一眼,用下巴颏朝皮尔亥先生示意了一下,说:“你不是说跟他一样吗?”马厂长不屑地说:“我肠胃不好,不能吃生东西,你给我换一份吧。”服务生微笑着说:“对不起,餐饮上桌后是不能换的,您重新点一份吧。”马厂长诧异地:“我又没吃,为什么不能……”朱清民赶紧把自己的三明治推向马厂长:“我与你换吧。”马厂长:“这是什么东西,不行,不行,我要吃米饭!”吴世德:“那你吃我的吧,我是米饭,牛排是按中国口味做的。”说完站起来,把自己的一份与马厂长换过来。饭后,皮尔亥先生建议一块去打保龄球。马厂长不感兴趣,吴世德和朱清民自然留下来陪马厂长。第二天早晨,吴世德和朱清民准备送皮尔亥先生去机场,被谢绝,后者表示:“新公司成立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互相之间不必太客气,不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到比利时考察邀请函,已经交给你们,回去后抓紧时间办护照,签证时我会协助你们。我们公司还有很多产品,你们到比利时后,可以多看看,能够做的都可以转到中国来做,这代表公司的意见。”
回厂后,马厂长向区政府汇报省城谈判情况,并向区委组织部申请,办因公护照。报告呈上去,迟迟没有回音。一周之后,皮尔亥先生打来国际长途,询问马厂长:“护照办得怎么样?”马厂长告诉他:“申请递交上去,等区委审批。”皮尔亥先生既着急,又不理解:“用自己的钱办事情,为什么还要区委审批?护照做好了还要签证,照这样的速度,怎能用合资厂的样机参加今年北京国际纺机展?……”马厂长敷衍说:“我再派人去催促,不会太久。”催促的结果是:区委要求派一个副区长带队一起去比利时。马厂长不敢违抗,只能给皮尔亥先生打电话,要求再增加一个名额。电话中,皮尔亥先生明显带有情绪:“上次为增加一个名额,已经在董事会上讨论过一次,再增加一个名额又得讨论,如此办事效率,今后怎么开展工作?”
三天之后,比利时公司将邀请副区长考察函传真过来。当吴世德拿着邀请函找管工业的副区长签字时,柴副区长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马厂长在区政府经济工作会议上汇报;说你们准备在泰国合资办厂,怎么又与比利时搞到一块去了,那个项目没有谈成?”副区长问的泰国项目,是吴世德在泰国安装设备时带回来的信息。八字不见一撇的事,马厂长拿到区政府经济工作会议上汇报,有偏听偏信的嫌疑。吴世德当心背上慌报军情的黑锅,干脆添油加醋地把泰国办厂的事神吹了一番。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等吴世德讲完,柴副区长把桌子一拍,大声说:“这个项目好!比利时的项目没有它好!现在,你抓紧时间与泰国联系,马上启动与泰国合资的项目,我和你们一起去泰国考察。”醉翁之意不在于酒,柴副区压下比利时项目,其实,是为了自己去泰国。县官不如现管,柴副区长主管工业,在他的督促之下,去泰国的事很快就办好。不过,此刻纺机厂已经发不出工资了,并且几大家银行贷款的路子全都堵死。吴世德找同学帮忙,在S市城市合作银行贷到30万,扣掉利息和打理费用,给刘德琴留下12万元,应付厂内开销,马厂长自己带了10万元与吴世德、柴副区长一块去泰国考察。半个月后10万元花光光,吴世德自己还垫付了两万。啥事没有办成,泰国、香港、澳门转了一大圈。在此期间,皮尔亥先生先后发来两份传真;第一份是让马厂长说明护照办理情况。第二份是告诉马厂长;比利时7月份全国放暑假一个月。所以,考察人员6月中旬之前,必须到达比利时。否则,考察只能等到8月份,拿到图纸之后,还要试制样机,赶 10月初北京国际纺机展,肯定来不及。由于马厂长不在厂里,无人回应皮尔亥先生。
马厂长从泰国回厂,刘德琴留下一大堆乱事,搞得他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比利时合资问题。离开前留下来的十二万元,刘德琴早已花光。职工只拿到50%的工资,连锁反应是;劳动纪律松懈或出工不出活。一方面销售科签不到合同,另一方面偶尔签到几台订单,又不能按期交货。工人不肯干活、没有钱买配套件,生产经营陷入恶性循环。但刘德琴与李富村承包的车间,在各种优惠条件的支持下,干得热火朝天。承包体,除了给聘请的几个职工发工资,或象征性的交一部分厂房租金,其它消耗无需花钱。水、电、机物油料、模具、刃具、工具、标准件、甚至包括原材料,全都可以从纺机厂库房中无赏领用。
转眼间到了6月份,皮尔亥先生又发来传真:“看来在中国造样机参加北京国际纺机展是来不及了,是否能将比利时公司生产的机器,打上合资公司名牌运到北京参展。”不花钱的事情,马厂长当然同意!哪知没过几天,皮尔亥先生再次发来传真:“没有合同又不收任何费用,运一台机器出境到中国,比利时海关认为有洗钱或偷税的嫌疑。公司建议:cut机按单价4万美金,签一份临时合同,先把设备运到北京。”4万美金,按当时的汇率折算就是30多万人民币。对于已经山穷水尽的马厂长而言,30多万相当一个天文数字,他到哪里去弄?
马厂长想到分管工业的柴副区长。自认为供柴副区长出国玩了一趟,他应该帮帮纺机厂。哪知柴副区长同马厂长走了一圈,对马厂长留下的是吝啬印象;在香港、澳门旅游时,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现在,柴副区长根本懒得管纺机厂的人和事。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马厂长只能对比利时公司撒谎:“目前资金比较紧张,钱全部投入到产品中去了,而产品销售出去后,回款却不及时。”几天之后,皮尔亥先生直接打电话找到马厂长,告诉说:“经公司商量,你们先付50%也就是2 万美金,以便我们到海关办手续。设备运到北京后, 2万美金可以返还给你们,或者从将来的出资款中扣除。”直接通话可不像传真,马厂长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无可奈何地告诉对方:“2 万美金也很困难……”皮尔亥先生几秒钟没吭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来来往往拖了几个月时间,浪费了人力财力,感觉既滑稽又可笑:“2万美金你都拿不出来,还谈什么合资?”这是皮尔亥先生丢给马厂长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回到吴世德办理去泰国考察的相关手续时。马来西亚的史贻壮突然给朱清民打来电话;要亲自到纺机厂买设备。飞机从吉隆坡飞广州,然后从广州转机飞JS市,请朱清民接机。史先生来纺机厂真不是时候,工厂的帐上没有钱,什么矛盾都凸现出来。特别是承包体,拼命占公家的便宜,赚得盆满钵满,与纺机厂绝大多数职工拿不到工资形成巨大反差,工人的满腔怒火一触即发。此刻,即使有铁腕人物来管理,也无力回天,况且马厂长只是个泥巴菩萨。
听说买设备,马厂长倒是求之不得。可是,接机之后的住宿费、招待费等,马厂长一概不负责,这可难倒了朱清民。三年前,有天津进出口公司的接待规格摆在那里。虽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可是,降低接待标准,客户会转不过弯来。情急之下,吴世德找到本市一家进出口公司,该公司张经理答应一切开销由他来安排,才勉强促成了这笔生意。朱清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接待问题。还有旅游问题,礼品问题等等,哪一样不需要花钱?销售科不但不尽地主之谊,反而在背后放冷枪。樊发旺认为朱清民带来的客户,销售科不但不能提成,还很没面子。因此,百般阻扰,甚至给张经理做工作;告诉他天津进出口公司做一单生意能赚多少,像这种透明的合同,挣不了几个钱,建议张经理放弃。幸亏张经理有一本自己的账;除掉住宿、招待、报关等费用之外,还能净赚两万。不但没费什么力,还能为公司增加外汇收入,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