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空乌云密布北风劲吹寒气逼人,朱清民赶回家时弟弟一家人先到一步。朱母平静地躺在床上,模样很安详像似睡着了。早在母亲出院前,朱清民就遵照母亲交待,到天主堂找陈神父咨询。陈神父立刻赶往医院,给母亲做了临终嘱咐。当时,朱清民并不愿意接受‘临终嘱咐’他对陈神父说:“没准我妈还能活下来,为何现在就做临终嘱咐?”陈神父解释了很长一段话,朱清民似懂非懂……。现在面对停止心跳和呼吸的母亲,朱清民心灰意冷。在脑子一遍空白的情况下,他机械地为母亲用温水擦洗身子;换上母亲为她自己准备好的丧服;从朱母旧病复发,朱亲民每天都暗中为她祈祷,为她流泪。面对身体逐渐变冷的母亲,朱亲民像似超越了悲伤,他显得失魂落魄、意识木纳,好像母亲在指挥他;马上去天主堂。朱亲民向陈神父借了耶稣心像图、十字架、蜡台、殓盖等物品。陈神父教他按安定布置灵堂,并告诉他:出殡的前一天晚上,神父将带教友到家里来为母亲做弥撒、诵经祈祷。因为,教友有不少人年龄偏大,希望能够安排一辆车接送,朱亲民一一承诺。当朱清民提出费用时,陈神父说:“教会的所有活动是不收费的,若你有心捐助,等还灵堂物品时有专人接受捐助,但只收一百元。”朱清民打探道:“大概有多少教友到家里去?”神父略加估算:“25人左右吧。”朱清民想,不收费咱也不能让人家白干,回家后与胡佳男商量,给每人买一条毛巾一块香皂,等诵经祈祷结束发给教友,以示感谢。
母亲的遗体安放在阳台上,四周用布帘遮挡。灵堂内,正中主题墙;上方挂有耶稣心像图和十字架,下方的台案上放有母亲的遗像。遗像两边各放一座烛台,点上白蜡。据神父交待:天主教的灵堂内不能按中国的传统习俗烧香、烧冥钞,更不能摆放贡品……。朱清民站在庄严肃穆的灵堂内,久久凝视主题墙两则悬挂的丧礼联:《肉身息世劳苦路,灵魂天堂得永生。》心中感叹;母亲生前节俭,逝世后还是节俭!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20多个教友来到朱清民家里。神父先为母亲做弥撒,给遗体洒圣水。白炽灯光下,朱清民发现母亲的面色红扑扑的。两天了,没有一点儿亡人的面孔特征——苍白、蜡黄。朱亲民坚信:母亲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堂……接下来,二十多个教友为朱母诵经祈祷。最后,所有人都跪下来,唱赞美诗“我们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一家人……”时间长达十多分钟。几个年龄偏大的人已经站不起来了,朱清民和胡佳男感动得热泪盈眶。教友们临行前,胡佳男拿出准备好的毛巾和香皂发给大家,遭到所有教友谢绝。教友们说:“为教友祈祷,也是在净化我们自己的灵魂,物质上的东西是不能追求的。陈神父已经78岁高龄,身体有病。你们只需叫一辆车,把陈神父送回天主堂,其他人都不用你们管。我们自己走回去,还能锻炼身体。”朱清民激动地说:“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我们已经准备了,你们不接受,我们哪里用得完?……”教友们坚决不接受,陈神父带头往下楼走。“汽车停在楼下,大家分两批走。与神父住一个方向的先送,剩下的第二批送。”朱清民赶上前来,对教友们说。年轻一些的教友还是坚持自己走回去。两个多小时祈祷,教友们连水都没喝一口就离开了。朱清民感觉这些人心胸坦诚、朴实乐观。在充满铜臭味的市场经济大环境中,教会可能是人类最后一方净土。回忆起读书时所受到的教育:教会组织宣扬封建迷信,是精神鸦片,是反动组织。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后,恢复了所有的宗教信仰,朱清民对宗教还是不以为然,他总感觉那些东西虚无缥缈,像人类给自己做秀。出于孝心,对母亲参加天主教活动,他从不反对,但也谈不上支持。今天,教友们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有人说,教徒也是因私心而为之;他们做好事,是为了死后灵魂能够升天堂。朱清民想,那也比赵主任、卢护士长之流的利益群体为谋取私利,草菅人命强一百倍!至少人家是通过一辈子的努力,做好事、做善事、弃邪恶,争取灵魂升迁。而赵主任、卢护士长之流,披着救死扶伤的外衣,以公共资源和非法手段谋私利,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灵魂!
禁鞭是朱清民当政协委员后写的第一个提案,次年就得到实施。它让朱清民领略到政协委员的作用和力量。禁鞭,首先就革了朱清民自己的命;岳父逝世出殡静悄悄地送走,没有放鞭。母亲出殡自然也不能放鞭,不过,这一次朱清民有经验,请孙鹏帮忙联系了一个9人组的管乐队,一路吹奏,热之闹之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1996年春节,朱清民是在悲痛中渡过的。朱蕾放寒假回家过年,才知道奶奶去世。先是揭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后来就埋怨没有让她回家见奶奶最后一面。朱清民安慰道:“你不是正在考试吗?如果要奶奶选择,她也不充许你回来!你应该懂得;我们家的人,把学业看得比什么都重。忠孝难得两全!”朱蕾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看奶奶葬礼的录像;回忆以往与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正月初一一大早,就赶到殡仪馆骨灰堂,给奶奶拜年。
过完春节,纺机厂的开门红已失去了往常欣欣向荣的景象。上班铃声早就响了,工厂的主干道上仍然站着三三两两聊天的人群。朱清民早早就到达技术科大办公室;过年休息了七八天,今天要和大家互相祝福新年,说几句恭喜发财的话,拉一会儿家常。自己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朱清民立刻赶过去接电话。王筱琳清脆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新年好!春节前‘帽子’都取掉了,女儿也放假了,今年春节过得特别愉快吧?”一瞬间,朱清民再次感觉到自己与王筱琳的之间差距,幽幽地说:“母亲没有了,我感觉像大海中航行的一条小船,看不到边,也靠不上岸,那里谈得上愉快?!”听话听声,锣鼓听音,王筱琳立刻察觉对方情绪不对,马上转移话题:“马厂长一直想调你到他身边工作,技术科让年轻人干……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调到厂部来,孔庆平和李福源哪个当科长合适?”刚过完年就调整机构,朱清民有些意外:“看来你们早就定好了,孔庆平不是团委书记……又想回技术科?而且回来就当科长?还真是曲线救国啊!”王筱琳以她的笑声来掩饰尴尬:“还不是你们技术口的人到主管局反映:说我把技术干部当政工干部用,浪费人才。其实,小孔干团委书记很不错,但人言可畏啊!……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就李福源科长,孔庆平副科长。”朱清民赌气似的说:“刀把子在你手里,主意你自己拿!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调我出技术科你们说了算,今后想要我回技术科,就没那么容易了!”王筱琳感觉很委屈:“这不是看你干得太辛苦……”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朱清民已经撂下了电话。新年上节,朱清民说话像吃了夹生饭,王筱琳怎么也想不通。说起来,孔庆平与周军算半个老乡,在年轻的大学生中就小孔最愿意与王筱琳套近乎。小孔不但人聪明,文章也写得好,还很会来事。前两年,小孔在她面前有意流露,不愿意在技术科干,还说朱清民的工作方法不好。王筱琳相信,朱清民就是一根筋,精力都集中在技术上,根本不懂得研究人。正好共青团差一个文化水平高的人来管理。考虑到小孔留在技术科也不可能与朱清民好好配合,还不如把他用起来。经过摸底,小孔愿意放弃技术设计改行从政。王筱琳明白,后来调小孔做专职团委工作,征求朱清民的意见,仅仅是走形式。虽然朱清民没打她的板子,但心里不一定想得通。好在小孔干得不错,除了把共青团的工作抓得有声有色。工会、妇联,凡是动笔杆子的工作,他都能帮忙干。哪怕是夏天为车间送绿豆汤,平时打扫楼道卫生,这些脏活累活他也抢着干。政工这一块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一年后,小孔就入了党,正式提升为厂团委书记。不少人认为,小孔能够进步这么快,除了工作努力,与他充分利用与周军的老乡关系有关。这一点王筱琳心知肚明,她身边的人,就没人不知道小孔与周军是乡亲。这让王筱琳感觉小孔很会来事,把小孔调离技术科,也有为朱亲民着想的成分。
1996年3月朱清民被调到厂总工办当主任,科员就周凡嵩一个人,倒是落得一身的清静。只是朱清民的感情仍然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之中。没过多久,北京传来了好消息;单根尧帮忙联系到一家比利时的CUT机制造商。这家制造商生产的CUT机在欧洲享有盛誉,但由于价格高,在中国的行情却不怎么好。比利时的CUT机制造商有意在中国寻觅合作伙伴,实现洋产品本土化生产,以降低成本提高市场竞争力。朱清民将这一好消息向马厂长汇报,后者当然求之不得!3月5日马厂长亲自带吴世德和朱清民一同飞到北京。3月6日在北京棉纺厂经单根尧介绍,马厂长与皮尔亥先生见面。皮尔亥先生在北京大学学习过两年汉语,能听懂中国话。但讲得不是很流利,所以,他还带了一名法语翻译。经过交谈,皮尔亥先生对S市纺机厂很感兴趣,当场表示:回饭店后与比利时总部汇报,约定3月7日继续会谈。
6号下午,马厂长一行三人来到中国纺织总会,找到分管纺机器材工作的副会长。副会长听完汇报,表明坚决支持:“这是一次很好的合作机会,你们应该抓紧谈判。特别要注意,欧洲国家一般都讲究实效,谈判过程中应该减少形式主义的东西……这样吧,明天谈判,你们先把客人带到总会来,让我见见他。一方面表示政府对双方合作的支持,另外,我也可以帮你们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马厂长又一次兴奋不已:“谢谢副会长!谢谢副会长!”副会长:“不用谢……让我想想,明天上午10点我有个会议,9点钟怎么样?给你们一小时时间。”马厂长点直点头:“可以,可以!谢谢!谢谢!”
回到哈德门饭店,马厂长立刻让吴世德给皮尔亥先生的翻译打电话,告诉他明天上午9点之前到中国纺织总会,副会长接见。皮尔亥先生听到这一消息,更加地很高兴。当天晚上,就向比利时总部通报了与S市纺机厂初步接触的情况,并把次日受副会长接见之事,一并向董事长作汇报。
3月7号上午9点副会长在纺织总会三楼外宾接待室接见皮尔亥先生;副会长以政府官员的身份向外商介绍S市纺机的生产规模、技术优势及其在国内、外的市场情况,对双方合作项目坚决支持。副会长还说,合资项目在操作过程中遇到困难,可随时找他帮助协调。皮尔亥先生了解中国,对开始谈判就能得到中国高层领导人接见和支持倍感荣幸,当即要求与副会长合影留恋,并宣称:“我将马上把照片和谈判情况传真到公司总部,让董事会成员及时了解合资意向已经得到北京方面高层的支持。”
3月8号上午,皮尔亥先生将他与公司董事会商量的结果转告马厂长,并禀告:他将带上纺机厂的所有中文资料与孙翻译一同回比利时,让董事会讨论合作细节。十天之后,他会再来中国,到时候他将亲自到JS市纺机现场视察、洽谈正式合资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