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中国就是靠人际关系办事,俗话说:人熟三分宝,找熟人办事效果就是不一样。当时,省财政厅与省外事办都在省政府内办公;上班早不见晚见,时间长了大家都认识。况且财政厅办公室主任出面,事情很快就搞定。护照在规定的时间内寄到天津进出口公司。
九月上旬,三种新机的生产鉴定会如期在北京棉纺厂举行。天津进出口公司电话通知:签证已经在办理之中,让朱清民作好随时出国的准备,并要求出国前与朱清民和潘喜赋在天津见面。考虑到三种机型在鉴定前还需要进一步调试完善,朱清民带上了潘喜赋,先到北京做准备。
原来,三种机型都是北京设计院设计。后来,CUT机完全推翻了原来的设计方案,重新设计跟设计院就没有关系了。剩下OPEN机和PRESS机,《研究工作报告》应该请设计院在鉴定会上宣读。不过,当PRESS机的设计师在现场看到样机之后,谢绝了作研究工作报告:“这台PRESS机,已经不是我当初设计的东西;液压系统全部改了,我没办法作研究工作报告。”朱清民不便直接告诉他:你设计的东西不能用。但是,不明说原因,设计人还不高兴。与吴世德商量之后,决定分两步做工作;对设计院刘主任讲真话,不然,设计院会责怪纺机厂随便更改设计方案。对设计者本人则解释,样机是根据使用单位要求改动的。后来PRESS机的研究工作报告由吴世德主讲。
鉴定会上,由设计院作OPEN机研究工作报告,吴世德作CUT机和PRESS机的研究工作报告。朱清民作三台机器的研制工作报告。北京棉纺厂作生产试验报告。三台设备在棉纺厂运行了一年多,该出的问题都出现了,该改的也改了,鉴定会也就是履行一个程序。会议结束后,其他人回S市,朱清民和潘喜赋去天津与进出口公司的领导见面。
在欢迎他们的酒桌上,天津公司的李经理特别提醒朱清民:“你们没派电器工程师,李厂长说你负责电器,有把握吗?”朱清民实事求是地回答:“我可是一再给李厂长声明:强电,我从来没接碰过,电器最好另外派人。可是,李厂长也有难处;只准派两个人,若专门派一个人负责电器安装,工作量并不大。但是,三台设备机械安装调试任务繁重,且时间短,潘喜赋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电工虽闲,却帮不上忙。所以,李厂长把电器安装的担子压在我身上,让我机械、电器一肩挑。若你们不放心,请赶快请求换人!”李经理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唉呀!现在说换人还有什么用,签证都快下来了!”李永利把朱清民逼上梁山,朱清民一席话把天津进出口公司逼到绝境。
从北京到吉隆坡,乘坐马来西亚国际航空公司的航班。朱清民和潘喜赋随王锋从国外出发通道,经过安全检查进入候机厅,一种陌生感便向他们袭来;候机室内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种,中国人比例很少。登机之后,清一色的马来空姐,个个身材修长皮肤呈棕色,身着蓝底红色碎花长统裙(类似中国旗袍)与她们交流必须说英语。可能是折扣机票,三个人只有两个座位靠在一起,王峰选择自己坐。从北京到吉隆坡整整飞行6小时,下午3点起飞,晚上九点到达。飞机在吉隆坡上空盘旋,舷窗下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像焰火一样四处闪亮,遍地开花。来自四面八方车流的光柱像奔腾的火龙逶迤交错,将五光十色的街区尽情切割,划分成数不胜数大小不一的条块。难道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繁荣?朱清民想,在北京、在上海,夜间是否有同样的车水马龙?还是他没有机会夜间乘飞机目睹……吉隆坡‘梳邦机场’有号称亚洲最长的跑道——3700米,候机楼采用透明玻璃和钢架结构。初来乍到,就闹出一点小插曲;飞机临近吉隆坡时,空姐给每人发了一张表,很多人都没有立刻填写。朱清民想,等问过王峰后再作决定。下飞机后,王峰发现朱清民和小潘的表没填;说这张表出关时要交,必须马上填写。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填表,耽误了几分钟。等填好表,同机的人早走光了。由于机场是透明结构,让他们像走迷宫;王峰在前,朱清民和小潘垫后,转来转去15分钟过去了,也没找到出口。朱清民提着背包走不动,开始埋怨王峰:“你就不能问问机场警察,出口在哪里?”王峰不理不睬,继续四处寻找,看样子是怪他们事先没把表填好。朱清民想:我们不是第一次出国吗?在飞机上,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们……。上飞机前,天津公司派小车送王锋。小车到达北京,绕道纺织局招待所接朱清民和潘喜赋。刚见面,朱清民就感到王峰身上有一股傲气;一种以大城市人自居,瞧不起小城市人或乡下人的来派。看来不能指望他,得自己解救自己。正好对面走来一位机场警察,也是逼上梁山,朱清民迎上去:“Excuse me,where ere an exit of airport?”“hello! an exit? it is here”机场警察用手指着身旁一间商店的后面回答。朱清民赶忙跑过去,才看到一块很大的指示牌,上面用英文写着 EXIT。这才回过头来,感谢警察:“Thank you very much!”警察微笑着挥手告别:“ All right , good bye!”朱清民有些庆幸;一是自己学的英语还能凑合两句,二是王峰跟自己差不多,英语也只能算二百五。不然,他们三人就不会像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宁愿四处碰壁也不去问路。牛什么牛?不就是个进出口公司么?!还处处把自己当上帝!从楼梯下来,一眼就看到出口处海关边检。同机来的人,还剩几个排在里边等待边检出关。朱亲民转身仰头对楼上的小潘说:“你去把王峰叫过来,出口就在这里,我去排队。”王峰和小潘从楼上下来,小潘与朱清民站在一起,王峰还是与他们划清界限,自己站到另一条队上。可能是人太多,边检人员的手太慢,在朱清民的左边又开了一条通道,朱清民连忙奔过去。小潘迟疑了几秒钟,朱清民的身后就跟着站了好几个,再过去已经没意义了。朱清民将护照递过去,边检官问:“Where are you from?”“I am From Beijing.”不知是否因为是北京来的,边检官来了兴趣:“What do you do to Malaysia ?”“Business visit.”“but,……Leave it at that,ok!”朱清民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题,边检官已经在护照上签章。与此同时,他早看到行李间的传送带上,三个人的旅行箱已经躺在上面循环了几圈。回头看,小潘和王峰前面还隔两三个人,便大声对小潘说:“我先去取行李。”随后,独自向行李间跑去。当他提着三个行李箱返回边检大厅,王峰和小潘被卡在海关出口处。由于语言不通,边检官去请中文翻译。五分钟后,中文翻译来到现场,告诉他们:“你们回北京航班的时间与签证到期时间相差一天。如果签证不延期,你们必须在机场内度过最后一天。”朱清民恍然大悟;刚才边检官已经对他提出类似问题,由于语言障碍,边检官不负责任地放弃了交代清楚。可是,老板为什么这么做呢?朱清民后来才明白;安装调试的时间是一个月,老板给朱清民和小潘各付800美元工资,钱已经付给进出口公司。把机票时间向后延一天,就可以多干一天活。不过,进出口公司每人每月才付给他们50美元。改革开放前,克扣下来的钱据说是上交国库,现在,克扣下来的钱便成为进出口公司自主分配的红利。
一行三人走到机场出口处,史先生和妹夫洪先生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同一航班来的旅客,早已走完。朱清民应该是第二次与史先生见面,第一次是在北京棉纺厂;当时,天津进出口公司带领史先生、洪先生及其母亲到现场看设备,正巧朱清民在场。他们从朱清民那里了解到了,设备的详细性能和技术参数。王峰很紧张,他悄悄地嘱咐朱清民:“设备在国内的卖价,是商业秘密。千万不能告诉外国人!”洪先生还真向朱清民打听过价格:“这设备你们卖多少钱一台?”朱清民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只负责技术,售价你们直接与进出口公司谈。”回答完毕,朱清民感觉作了一件爱国利民的大好事。没想到一年之后在异国的土地上再见,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梳邦机场’离市中心50 公里,从机场开车到市中心已经是夜晚11点多钟,吉隆坡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朱清民在北京、上海、广州都不曾见过。他无法解释,这种夜生活是地理条件所致,还是经济发达的必然结果。
浓郁的咖喱、柠檬、榴莲、菠萝蜜等热带水果的香味夹杂在潮湿,冷、热不均匀的夜风之中。令人神往,令人触景生情,朱清民想起了青年时代经常唱起的那首歌;……在这里我听见大海歌唱,在这里我闻见杜鹃花儿香,在那美丽的南洋,我遇见了马来西亚的姑娘……。当晚下榻吉隆坡一所四星级酒店。睡觉前老板习惯吃宵夜,把他们也带到宾馆餐厅吃自助餐。史先生先安排三位客人坐在一张圆桌前,自己和洪先生一起去买进餐卡。王峰还是不愿意与朱清民和小潘坐在一起,就像他们身上有病毒,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一个马来服务生走到王峰身边,面带微笑问:“Can I help you?”王峰看了他一眼,把头转向一边,不与理睬。服务生又一次问:“Can I help you?”朱清民明白王峰没听懂,但不理别人是不礼貌的,便举起手来给服务生打招呼:“hello! To request await!”服务生恍然大悟的样子:“To await ,OK!”朱清民眼看服务生离去,心情并不平静;出国前,李永利曾经再三交代:一定要与进出口公司搞好关系,今后产品出口还需要依靠别人。现在,才刚刚开始,在马来西亚要呆一个月,王峰这么生分,如何相处?是否自己的行为举止,有失王峰的脸面?朱清民首先检查自己。思来想去,并没发现王峰更高尚或聪明,他为什么要疏远我们?总是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第二天早晨,史先生告诉他们,现在开车回‘柔佛州’时间还早,先带他们上‘云顶’参观赌场。它是马来西亚最大的,也是唯一合法的赌场。进赌场前每人需要租一件印花短袖衬衫,穿在身上才能入内。赌场内的宏大场面,朱清民只在某些香港影片中看到过。但他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史先生是为了尽地主之谊,给每人买了50 马币的游戏币,让他们在老虎机上体验。王峰和朱清民不到20分钟就把50 马币输光。小潘在朱清民左边的一台机器上,朱清民忽然听到一阵玎玲哐啷的金属声;一大堆游戏币从老虎机的肚子里吐出来,数了数有200多个。史先生和洪先生来劲了:“潘先生运气好,继续玩!”王峰和朱清民都拿小潘赢来的游戏币玩,却谁也没有出现好运。赢来的游戏币,那经得住五个人输,不一会全部输光。在赌场吃过中午饭,洪先生开车下山。史先生告诉他们,天黑前可以到家。
史先生的曾祖父是广东潮州人,晚清时期到南洋做苦力割橡胶定居下来。直到他的父、母辈才开始做‘抱枕’买卖。轮到史先生当家,经营范围又扩大到家私。6个兄弟(大儿子在外当老师,找了一个马来人做老婆,按当地习俗;必须与家庭断绝来往。)一个独生女嫁给了洪先生。公司由老二——史贻壮任总经理。买open、cut等设备用于再生纤维加工,主要是为‘抱枕’生产填充料。‘亚依淡’属于柔佛州管辖的一个小镇,史先生的家和工厂都在这里。本来天黑前能够到达,但史先生考虑回到‘亚依淡’还得找地方吃晚饭。所以,在路过一个小县城的时候把晚饭吃了。回到‘亚依淡’接近晚上九点钟。史先生为三个人租了一套带花园的房子。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也只有到了这里,朱清民才真正感觉到;中国的人口之稠密。现代化的设施没有了,这里更多的是乡土气息。他们的住房很大,卧室每人一间,客厅、厨房、卫生间齐全。令朱清民汗毛悚然的是;蚂蚁、壁虎四处皆是。特别是睡到半夜(实际上是早晨4点多钟)朱亲民被一阵时断时续,时大时小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幽深而凄凉,吓得朱亲民出一身冷汗来。他彻底惊醒,从床上爬起来……。窗外花园里,盛开的扶桑花在晨风中窃窃私语,棕榈树像巨人一样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各种各样的幻影在眼前若隐若现。树阴之下一片漆黑,恐怖悲切的声音就从树林后边传过来,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朱清民赶紧钻进被窝,连脑袋也盖上……马来西亚属海洋性气候,上半夜还很热,下半夜必须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