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韩梅指望不上了，朱清民立刻调整力量，重新安排WSL grind机设计工作。任务进行到描图阶段，描图员小王又递来半个月病休证明。如果说韩梅事件只是个巧合，小王两次在节骨眼上离岗，明显就是故意捣乱！故意拆台的行为，反倒使朱亲民横下一条心；你们不是想看笑话吗？我还非按时完成任务！朱亲民私下发动能够支持技术科工作的所有人，自己带头描图。WSL grind机的成套图纸终于在一个月内完成，并把两套晒好的蓝图交到老熊手上。老熊并没赞赏，也没提奖励的事情。从第二天起，朱清民每天往行政办公楼跑，老熊办公室的门总是紧紧地锁着。后来，接到李永利的电话，让朱清民到他办公室去一趟。朱清民感觉与奖励有关，立刻赶到行政办公楼。李永利笑盈盈地告诉他：“老熊把球踢给我了；他答应过，WSL grind机按时完成设计任务重奖。但是，现在，厂里哪里有钱？有一点钱就得省下来发工资……算我欠你们的，等有了钱再给你们兑现。”朱清民没有想到辛辛苦苦忙了一个月，竟是这么个结局。让他如何向努力工作的人交代？朱亲民不甘心，问：“老熊呢？怎么连人都看不到？”李永利呵呵一笑，狡黠地说：“老熊的小女儿要结婚了，这几天在家里准备……你不知道？你不吃喜酒？”朱清民摇了摇头，潜意识的仍然保持中立：“不知道……不过，若他请，我肯定去！难道你不去？”朱清民为何要反问一句？他知道，李永利与老熊面和心不和。诸如礼尚往来之类的事，李永利总是悄悄地给老熊帮倒忙，表面上仍然热情满怀，搞得老熊哭笑不得。春节拜年就是个例子，一方面施计；阻止或孤立那些给老熊拜年的人，背地里自己又跑去给老熊拜年。在朱清民反问的逼迫下，李永利不得不说实话：“他已经请了我……不去不好吧？”朱清民讪笑道：“彼此彼此。”李永利踌躇一瞬，接着说：“还有一件事，出口到马来西亚的三台设备，人家要求派人指导安装调试。我想派吴世德去，但熊厂长不同意。我说派你去，他同意了。人家要求派一名工程师、一名电工，但余厂长执意推荐潘喜赋。我考虑，电工的事情确实不多，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还不如随了余厂长的心意。反正你懂电，电工的事就由你代干。”朱清民一听就着急，立刻申辩：“我从来没接触过380V强电，那可是要上岗证才能操作的！我可以不去，但电路出了问题我负不起责任。”李永利与他哈哈：“我相信你行！不要推辞了。现在，厂里办事难，意见难得统一。只有派你们两个去，大家都没意见。另外，时间很紧，据说9月中旬就出发。办护照的事，可能还要你自己跑，因为厂里没有钱交市外事办做这件事。”
出国在纺机厂的厂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前段时间听说，销售科樊发旺和老熊要随机去马来西亚，朱清民并没往心里去。这次派他去，还要负责电器安装，朱亲民心里没有底。理论上问题不大，实际连线；也就是玩过几年无线电或在家里装几盏点灯，380V高压电还真没碰过。但是，安装调试工作主要是机械部分，如果专门派一个电工，的确没有多少事情干。但安装调试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到时候一个闲死，一个忙死。从实际出发，考虑到李永利的难处，朱清民不好意思再推辞，把话题转到奖励问题上来：“奖励什么时候兑现？对努力干活的人，我总得有个交代。”李永利正面回答：“上次完成CUT机设计，全科人到张家界旅游，我看也没起多大积极作用。参加或没有参加设计的人都去，还不是大锅饭。如果这次发奖金，没参加设计的人你给不给？”朱清民坚决地回答：“不给！”李永利又是呵呵一笑：“这样一来，那些没得到钱的人，就会与你离心离德！”朱清民：“你的意思是算了？！”李永利收起笑容：“我的意思，发不发奖金，你的工作都不好做。”说完这句话，李永利下意识地用右手顶了一下肝部。朱清民突然想到，他腰里还挂着一个导流袋。不肯把奖金，也许真有困难，也不忍心再逼他：“你好像很累？今天先说到这里吧。”
回到技术科，大办公室内，几个女同志围在一堆说悄悄话。朱清民猜想，她们是在议论奖金问题，干脆迎上去。标准化员张华见朱亲民走过来，笑盈盈地对他说：“韩梅要调走，朱科长知道吧！……昨晚，韩梅和她爱人一起，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礼物，到吴世德家里去了。好像是为了调动工作，找吴世德帮忙说情。”朱清民知道，韩梅从来就不安心在纺机厂工作。可是，给一个见了就想翻胃的人送礼，这可不是韩梅的风格……不用深思，肯定又是邓俊的主意……。人各有志，韩梅凭什么在一棵树上吊死？调走也好！让纺机厂的跳梁小丑，好好看看，有本事的人离开了纺机厂，活得更潇洒！也免得吴世德找借口逼韩梅下岗！……朱亲民像似回答张华，又像自言自语：“韩梅从来就不安心在纺机厂工作。几年前，她就想调走，现在是下定决心了，可以理解。”坐在一旁的田英，想试探朱亲民的真实态度：“其实，你应该亲自去请韩梅，说不定人家就不走了。”朱清民感觉她话中有话，但不想多解释：“我的面子总没有刘书记的面子大吧？！韩梅也许能听我的，她爱人邓俊与我可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谈不拢！”田英揶揄地说：“人家可是国家干部，你可别瞧不起哦！”朱清民不耐烦地说：“我没资格瞧不起任何人！什么国家干部？顶职……”话说出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行可能会被讹传，立刻打住，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二天，韩梅就派弟弟到技术科找朱清民。关系好的时候，韩梅曾经带弟弟到朱清民家里，帮忙修录音机。后来这位弟弟与朱清民熟悉了，还在朱清民家里吃过饭。今天与朱清民见面，弟弟变得格外客气：“我姐姐性格太直爽，若冲撞了你，还希望你谅解…….”话语中，朱清民感觉出距离：“这么说就生分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弟弟从衣袋里掏出一张请调函来，递给朱清民，朱清民接过来快速扫了一眼，说：“你姐姐是个很聪明的人，搞机械设计很有悟性。凭心而论，我舍不得她走。但是，我了解她，她从来就不热爱机械设计，没问题我签字……”朱清民当着弟弟的面，在请调函上签字，并试探地问：“上面的工作，已经做通了吧？我马上转上去。”弟弟没有正面回答。
又过了两天，李永利打电话找朱清民：“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朱清民从李永利的声音中听出了不高兴。赶到厂长室，吴世德也在场。李永利的表情很不好看，见朱清民进来，语气严肃而双关：“韩梅的请调函你们都签字了？！”没等朱清民开口，又接着说：“拆台啊！不想干了？！”朱清民解释说：“韩梅从来就不安心设计工作，吴世德知道的！前段时间，你不是同意安排韩梅下岗？……我不签字又能怎样？留得住人，留不住心！”李永利真发火了：“那也不能随便放人！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今后谁帮她（韩梅）说话，我跟谁急！清民啊，你帮我分点忧好不好？你把字一签，他（吴世德）跟着签，矛盾都交到我这里来……你们帮我顶一下，我绝不会像老熊；背后干出卖你们的事情。”朱清民见吴世德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心想，你收了人家的礼物，却保持沉默。看你今后如何收场？我是无所谓的；没私心，问心无愧。
老熊还真没忘记，请朱清民吃他女儿的喜酒。与此同时，李福源和万忠孝也接到请柬。吃酒的那一天，临近下班时突然下起大雨来。朱清民考虑到女儿上学没带雨具，专门回家拿雨衣送到学校去，赴宴去晚了一些。婚宴上，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老熊却迟迟没有通知开席。他焦急地站到餐厅门口等待，心中很不是滋味；吴世德、樊发望、吴晓东，好几个心腹没有来。这些人可是他一手栽培的，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渊源……。前些时，吴晓东为了向李永利示好，反戈一击；把吃回扣拿彩电和冰箱，送给自己的事全部抖出来。幸亏自己长了后眼睛，没给吴晓东留下有利证据，否则，纪委该找他了。当然，不排除李永利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想通过此事逼老熊退休。其实，老熊也不想再干下去，他亲手栽培的人一个个背叛他。不是他没有能力抓住别人的心，他输在年龄上！倒转十年，这些人敢背叛他吗？……此刻，老熊站在餐厅门前，注视着下得起雾的滂沱大雨。随风飘进来的雨雾，打湿了他的外衣，他竟没有察觉。想起前几年大女儿的婚宴；那么多人捧场，迎宾客的事，那轮得上自己操心。今非昔比呀，一股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独向他袭来。突然间，老熊的眼睛一亮，朱清民冒着瓢泼大雨骑自行车向餐厅奔驰而来。老熊撑开雨伞迎上去，让朱清民受宠若惊，因为他才送了20块钱……。记得四年前，老熊的大女儿结婚，吴世德在技术科动员科员凑份子，朱清民也是送的20块钱。当全体科员在吴世德的率领之下走进宴会厅，老熊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同样花20块钱，今天享受的可是老熊的上级领导才能得到的待遇。
办护照并不顺利，因公护照几乎没有本人直接办理的。一般只需把相关资料和代办费交给地方外事办，后面的事情就不需管了。朱清民和潘喜赋两个人需要交1600块钱，李永利推说工厂效益不好，不肯出钱。要朱清民直接到省外事办申请护照。但因公护照，省外事办不对个人。朱清民在省直机关跑了一圈，仅收获了办理因公护照的程序。回厂向李永利汇报，李厂长一点不急，意思很明白；这么好的事情轮到你头上，还不自己想办法？爱去不去。朱清民想：又不是我的私事，都是为了工作，你厂长不管，放那儿好了。但是，没过两天，天津进出口公司的王峰直接把电话打到技术科，找朱清民问话：“朱清民吗？我是王峰，将与你一起去马来西亚执行本次合同。李厂长告诉我：你在办护照。什么时候能办好？最晚八月中旬，护照必须交给天津进出口公司，公司还要到大使馆去办签证。你可要抓紧时间，国际贸易违约是要罚款的！”朱清民把办护照遇到的困难讲给对方听，人家感觉不可理喻：“你们厂真怪！设备安装调试，要求派两名工程技术人员。开始，你们厂派一把手熊书记和管销售的樊科长。我们不得不再次强调：这次出国一不是旅游，二不搞推销，外商付了钱；请工程技术人员完成安装调试工作。让你们重新选派符合要求的人参加，竟然没有下文了。上个月，我直接打电话找李厂长，重申我们的要求……后来，李厂长报了你和潘喜赋。我告诉他赶快办护照。这么多天过去，又像石沉大海。刚才又给李厂长打电话，他让我直接找你。已经七月份了，你们连护照都办不下来！这么大个厂，果真连办护照的钱都拿不出来？如果是熊书记和销售科长出国，也没有钱办护照吗？！”朱清民从王峰的语气中听出；人家是既着急，又恼火。特别是‘国际贸易，违约罚款’触动了朱清民的心。他怕罚款，即使是罚纺机厂的款，他也心疼。
近一段时间，厂里流传着不少出国的话题，其中有嫉妒、觊觎或看戏的不怕台高。总之，纺机厂有史以来第一次派人出国，这等好事怎么就落到朱清民头上？许多人认为大逆不道。朱清民又一次成为纺机厂的出头鸟，骑到了老虎背上，连护照都办不下来。关键时刻，胡佳男给他指出一条路；省城的表弟，弟媳在省财政厅办公室当主任，请她帮忙找省外事办申请护照，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多年不往来（胡佳男和朱清民旅行结婚时在那里过了一夜）一去就开口请人办事，朱清民很难启齿。但是，还有其它办法吗？为了帮助朱清民，胡佳男在单位请了假，陪他一起去省城。表弟有一对双胞胎儿女，两人商量好给孩子们买了一些水果、食品或衣料。买礼物时，胡佳男向服务员索取发票，朱清民疑惑地问：“要发票干什么？”胡佳男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办的可是两个人的护照，小潘没有出力，送礼一人一半总不为过吧？”朱清民急忙解释：“你不了解小潘，别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很吝啬的！平时出差，还带干粮和咸菜……办护照，问题在厂领导身上，不必与他计较。”胡佳男也就是想要个理，其实，在用钱问题上，她从来不跟朱清民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