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2年10月下旬的某一天,朱清民下班回家,刚进门母亲就迎上来,拉他来到卧室北面的窗户下;学校准备开工的基建现场,几十个圆锥体混凝土疙瘩已经摆放到位,自家的窗户下面就放有一个。从划线看,打桩点离窗户不到1米。朱清民立刻火了:“这陈校长也太欺负人了,离我家房子不到1米打桩盖楼,也不说一声,我找他去!”母亲拉住他:“我已经到学校去过,陈校长早调走了。现在是雷校长,我找到雷校长,他推说:基建归董老师管,具体情况他也不清楚。”朱清民:“哪个董老师?”母亲:“就是你初中班主任萧老师的爱人,住对面教工宿舍四楼东边的那一家。”朱清民明白了,他打开窗户站在凳子上看隔壁陈家;从地脚线看,陈家离打桩点距离稍远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两米。又问母亲:“隔壁陈家知道打桩的事吗?”母亲不能肯定:“他们家白天没有人,可能还不知道。”朱清民:“等隔壁陈老大回家后,我过去同他商量一下,两家人一起出面找学校力量大一些。”
陈家的房子与朱清民是同年修建的。朱清民是被学校逼上梁山,陈家原来借用了朱家老房子东立面的山墙。朱家的老房子拆除后,陈家少了一面西墙,必须重建。两家的新房落成一年之后,学校在朱清民住房的正南面12米处建起一栋六层楼的教工宿舍。正好把夏天的南风,冬天的太阳遮挡住,按道士的说法,是挡住了家里的风水。但是,私人永远玩不过公家,人家拉起培养革命接班人的大旗,无论是建教工宿舍还是建教学大楼,侵犯私人利益都没有商量!习惯了当缩头乌龟的朱家只有忍。现在,学校在北面离朱家窗户0.8米的地方打桩建教学楼,是城市规划管理中明确禁止的‘穿裤子’行为。如果再保持沉默,自家房子的采光和通风就被前后的高楼挡死,严重地破坏了正常生活环境。
隔壁陈家是一大家人,大儿子陈凯生跟朱清民差不多大,由于根红苗壮,平时说话办事都很强势。听朱清民说学校在离自家北墙一米多的地方打桩盖楼,立刻赶到窗前查看。不看则已,一看火气就上来了:“走,我们找陈校长去!”朱清民告诉他:“陈校长已经调离,现在是雷校长。我母亲已经找过雷校长,他推说基建归董老师管。董老师就住在四楼,你吃完饭咱们一起去找她。”陈老大说:“董老师,是不是从聋哑学校调来的那个女人?她很跋扈的!”朱清民:“夫荣妻贵嘛!她爱人是市教委的工会主席。”陈老大:“妈的BI!离我的屋这么近建楼房,连招呼都不打,管她贵不贵!吃完饭我们去找她!”
1983年深秋教工宿舍落成。老师们搬家时欢天喜地的情景,朱清民还历历在目。那一天,朱清民在自家的阳台上扫地。萧老师和爱人一道来新房打扫卫生。萧老师眼尖,看见了朱清民,与他打招呼是想借一把毛刷用。十几年不见,居然成为邻居,而且是居高临下的邻居。朱清民想,真是冤家路窄!他在屋里找到一把毛刷,扔给站在院子里的萧老师,并告诉他不用还了。第二年春节,有初中同学到萧老师家拜年。萧老师指着朱清民的房子告诉他们:“朱清民就住在楼下,可从来不到我家里来。”后来,有一位同学在街上碰到朱清民,劝导起来:“有时间上楼看看萧老师,他毕竟教过我们两年。”朱清民悻悻地说:“我与你们不一样,他哪是在教我,明明是在整我。”同学说:“也不能完全怪他,当时的政策不一样。”朱清民:“现在政策变了,可社会主义性质没有变啊!看看那栋宿舍的住房格局;语文特级教师,陈老师住顶楼,顶天。数学特级教师,孙老师住一楼,立地。萧老师的老婆,小学毕业教小学,住4楼东边。本校校长都只能住4楼西边。不就是因为萧宁在教委当工会主席?想当年,他每天教导我们斗私批修、兴无灭资,原来马列主义的手电筒只照别人!”
其实,萧老师并不满意这里的房子,退休之前他又搬过两次家。房子越搬越大,越搬越好。如果说住房是享受副县级的待遇,萧宁把当工人的儿媳妇,调到一所重点小学当教师,就纯属不正之风了。而且是先有编制,后拿小教资格证书。按当时的话讲,萧老师的行为叫资产阶级法权。按现代的话说,他是以权谋私。然而,所有腐败、堕落的党政干部,不都是从以权谋私开始的吗?只不过有些人被查出来了,而另一些人没有被查出来……。
朱清民与陈老大一起来到教工宿舍401室,陈老大迫不及待抢先敲门。萧老师打开房门,惊讶地看着两位不速之客。一双鹞子眼定下神来,才看清朱清民:“是你?!有事吗?”朱清民:“董老师在家吗?”听到声音,董老师从厨房里屁颠屁颠地走出来:“哦,是小朱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上来了?!”朱清民懒得与她啰嗦,单刀直入:“您在学校负责管基建是吧?学校建房子离我们家这么近打桩,按城市建设管理条例是不充许的。”董老师用一幅鸭公嗓子,打起马虎眼来:“什么规定,我可没有看到。学校在校园内建房子,有什么不充许的?”陈老大:“你们建房会影响我们家的采光和通风!……不讲道理是不是?那我就搬到你们家来住!”董老师的像‘唰’的一下拉长了,正欲开口,被萧宁拦住,并暗示她踢皮球:“你只是按学校领导的意图办事,有问题让他们找雷校长好了。”董老师心领神会:“对,对,对,我只是个办事的。你们有问题,去找雷校长。不过,这可是世界银行贷款的项目,校长的上面还有市教委、市政府,项目是经过层层审批的。”朱清民:“我们不管是谁审批的,总得依法办事!”萧老师做出一幅‘请走’的姿势:“明天你们去学校找雷校长谈吧!她只是一个办事的,现在我们要吃饭了。”朱清民无奈地看了萧宁一眼,退出萧家。
当天晚上朱清民专程到弟弟家去了一趟。兄弟俩合计了半天,弟弟答应次日一同去找雷校长。第二天一大早,朱清民和弟弟叫上隔壁的陈老大,三人一起来到校长办公室。董老师正在与雷校长商量,陈老大直驱而入。雷校长表情冷漠,用手指着办公室的门:“出去!我们在谈工作,你们有什么问题,等我们谈完后再进来。”朱清民和弟弟本来还没有进办公室,看见雷校长如此狐假虎威,干脆走进去,各自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来。雷校长威严地问:“你们要干什么?”朱清民恼怒地:“你说呢?你在我住房的0.8 米处打桩还有理了?!”此刻,建筑工人已经陆续来到施工现场,做打桩前的准备工作。朱清民的弟弟拉上陈老大一起冲出办公室,下楼直奔施工工地。他们各拾一把锄头,气势汹汹地冲到民工跟前,大声警告:“我们与你们没有矛盾,但是,我们的房子就在这里!学校在离房子不到一米的地方打桩建楼房,你们都是内行,你们说合不合理?!现在,我们正在与学校谈判,请你们暂时不要动工。谁想出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们是外地人,出门在外赚几个钱不容易。我们可是地头蛇,惹急了敢杀人的!”此刻雷校长、董老师、朱清民都站在校长办公室外,二楼的过道上,目睹了工地上发生的一切。听了陈老大的一番话,工人都地停下来了。有的抽烟,有的喝水、有的干脆拿出报纸来看。雷校长着急了,一改刚才的冷漠,着急地对朱清民说:“你们这是何必呢?”轮到朱清民主动了:“不这样,你不照样给我们打官腔、踢皮球吗?”雷校长无可奈何地说:“这事教委已经批了,有问题你们找教委吧。”朱清民不会让他当球踢:“那也是你陪我们一起去。”董老师显得比雷校长还着急:“雷校长,我看你就陪他们去吧。工可不能停,合同签了,停工损失可负担不起啊!”雷校长哭丧着脸:“当初就让你征求他们两家人的意见,你不是说没关系吗?现在,让我去找教委,要我怎么对教委说?”董老师狡黠地:“雷校长,我又不懂,我只是个跑腿的。决策权在你手里,当初你怎么不坚持要求;征求别人的意见呢?”雷校长碍于这女人是萧宁夫人的面子,不敢得罪。表现出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董老师,请你把学校的东门打开,我们从那边出去,到教委近。”董老师下楼去开东门,朱清民跟随雷校长下楼,叫上了弟弟及陈老大,一同前往市教委。临行前,陈老大给在场的工人,每人敬了一支烟,拜托他们暂时不要开工,等待消息。
朱清民跟随雷校长到达市教委时,教委基建科李科长正在接待几位老姨妈。雷校长走进接待室与李科长耳语了一阵,后者火冒三丈:“你们怎么办事的?安置费不是早拨给你们了吗?钱呢,干什么去了?现在开工了,又来谈什么安置问题,你烦不烦啦?!”朱清民就站在窗户外边,李科长说的话他全听见了。雷校长被骂得狗血淋头,做出一副可怜的熊样。“我这里还没有完,你到隔壁办公室等着吧。”雷校长在上级面前表现出老实巴交的样子。连李科长打发他离开,他好像都没听见。朱清民抢先一步,走进隔壁办公室。看见一本小册子,翻开摆在桌子上。随手拿起来看:《S市城市建设条例》翻开之处正是界定新建筑物不能对原有建筑通风、采光等自然环境造成不良影响规定细则,即:最小间距的规定。朱清民将它揣入怀中,他拿到了政策依据,老百姓为什么总是被忽悠?不正是政策对他们不公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