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无论市场经济如何向纵深发展,无论工厂有多少人在忙乎自己的利益,无论是谁在纺机厂执政……朱清民就像个傻子,心甘情愿地扑在工作上。不仅自己不向‘钱’看,还巴不得亲戚、朋友、同事都跟他一样。不识时务的后果,就是费力不讨好!但朱清民有阿Q精神,他鼓励自己:事业是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动力。身上不沾铜臭气更加光荣!正因为朱清民不计报酬,他才获得了更多的工作机会。别人不愿意干、干不好的工作,都可以交给他去做。
在生产试验中,PRESS机的电器控制出现了问题。设计院在控制电路中,采用的都是传统电控元件;时间继电器、压力继电器等。进入夏天之后,随着气温升高,控制电路的工作点容易产生飘移,严重地影响生产试验正常进行。单根尧给朱清民打电话,希望他亲自到现场,研究解决办法。
CUT机、OPEN机和PRESS机三种产品四台设备,同时放在北京做生产试验。不但牵涉到生产鉴定能否顺利通过,或厂方能否留用。更主要的是;李永利想在今后的10年,以这些产品占领市场创造经济效益。因此,李永利在手术前还亲自安排朱清民到北京解决问题。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病情发展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
7月初,朱清民在清花辅助车间足足盯了两天。PRESS机的误动作多达十几次,每次误动作后,排除故障至少需要10分钟。据棉纺厂的电工说:“时间继电器是普通电控元件,在高温季节,长时间工作都可能失灵。”朱清民疑惑地问单总:“你接触国外设备多,人家自动控制难道不用时间继电器?”单总微笑道:“国外普遍采用PLC控制……其实,你们也可以在上PRESS机试用……现在的电控箱合多少钱一台?”朱清民知道大概数字:“三千多吧。”单总说:“若采用合资厂生产的PLC,估计多两千多块钱,但灵敏可靠啊!我这里有国内独资生产PLC厂家的联系电话和地址,你可直接与他们联系……他们会帮助你们设计软件培训人员,需要另外收费,但是一次性的。”朱清民详细地研究了单总给交他所有PLC的技术资料,坚定了他使用PLC可编程控制器的决心。然后,按单总给的名片,与生产PLC可编程控制器的厂家取得联系。因牵涉资金问题,朱亲民必须亲自回厂说明情况。
李永利在省城做完手术,自然不像骗他所说的那样;仅仅是一次小手术。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上班,对纺机厂来而言,可谓灭顶之灾;李永利生病在家休息。纺机厂的资金管理,由老熊审批、签字、报销。李永利在家休息,也没有闲着,继续有人找上门,请他审批、签字花钱。那段时间,财务管理漏洞百出;重复报销、人情报销、违规报销、弄虚作假屡见不鲜。李永利在省城住院期间,各级干部为表示关怀,轮番到省城看望李厂长。吃的、喝的、住的,甚至买礼品的钱,全部在厂里报销。据贺思平讲:“来看望厂长的人,吃饭在餐馆开流水席,一日三餐,源源不断。”可见看望厂长的人员之多。李永利第一次手术,在省城花掉的医药费、红包费、招待费共计四十多万。1993年,李永利第二次到省城做手术,又花掉三十多万。两年多的时间,两个人签字花钱,财务管理乱到何等地步?可想而知。其间,纺织局领导提出另派厂长,被现有的厂领导班子成员谢绝。理由是:李厂长患了肝癌,但他本人并不知道,总希望快一点病愈重返工作岗位。如果马上派厂长,等于将他在精神上推向死亡,不够人道。工厂的前途、全厂职工的利益就这样被少数领导干部绑架了。
朱清民急急忙忙从北京回到纺机厂。老熊因为流鼻血住进了院,生产和经营交给余远大全权负责。朱清民向余远大汇报,听说要花钱,后者马上推老熊:“你还是去医院找老熊吧,他住在第一人民医院,内科高干病房。”7月中旬S市进入酷暑天。清早,朱清民从家里骑车到工厂花了15 分钟,身上的衣服全都汗透了。余远大让他找老熊,不得已,又花了30分钟从工厂骑车医院。朱亲民急急忙忙爬上住院部三楼,老熊不在高干病房。到护士站打听,说老熊已经办完出院手续回家了。朱清民马不停蹄,从医院赶往老熊家。老熊住6楼,那是个开放小区,安全不太好。他当心自行车被盗,存车时专门选了一处便于在6楼观察的地方。并且特地与两辆新自行车放在一起锁好。气温已经达到三十七度,朱亲民一边爬楼一边擦汗,好不容易爬上熊厂长住的楼层……明明听见室内有人说话,敲了半天,却没人开门。正要离开,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条缝来。从缝隙中钻出一个脑袋,朱清民认识,他是老熊的儿子。对方不耐烦地问:“你有什么事?”朱清民上气不接下气:“我刚从北京回来,有急事向熊厂长(他习惯了叫熊厂长,改口叫熊书记不习惯。)汇报。”老熊的儿子:“我爸在住院。”朱清民戳穿道:“我刚从医院过来,医生说他已经出院回家了。”对话时,老熊的儿子一直挡在门口,朱清民口干唇燥,多么想进屋讨一杯水喝。但是,那儿子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1.8米的个子把门死死挡住:“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弯了路?……要不,你下午3点以后来,他肯定回家了。”虽说朱清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无可奈何。
下午两点多钟骄阳似火,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朱清民骑在自行车上,炽热的阳光晒得皮肤像针刺一样,生疼。再次来到老熊的楼下,找地方停车时才发现,上午停放在那里的两辆新自行车,还原封不动地停在那里。于是,他又把自己的车停在新车的旁边锁好。他汗流浃背地爬到5楼,财务科长唐勇和出纳汤前两人一块从6楼下来。唐勇立刻向朱清民打招呼:“朱科长来了!我们刚把熊厂长送上楼。熊厂长听说你早晨来过,正在客厅等你哩!”两个悠闲自得的模样和朱清民的一身臭汗,让后者心理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心里骂:什么东西?撒谎都不会,你们像刚从太阳下爬上楼的人吗?于是,朱亲民多了个心眼,放慢脚步。等两人下楼后,他再折回来从换步台的花格窗往外看,只见唐勇和汤前正在开那两辆新自行车的锁……朱清民立刻失控了,他怒气冲冲地爬上6楼,老熊家的房门敞开着,烟味四溢,室内正在打扫。朱清民闯进屋,老熊的老婆见来者不善连忙让座;朱亲民想,为了工作,我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赶回来。你当领导的小病大养,关在屋里打麻将。大热的天气,害我跑了一趟又一趟。“不坐,说完话就走。”朱亲民没好气地说。毕竟理亏,老熊也不好拿架子。朱清民就这样站着,在客厅的吊扇下把话说完。最后,他挑衅地说:“情况我都说了,你同意我就去办。不同意,北京我也不必去了。目前的电控元件,只能达到这等水平。”如果是原来,老熊也可能说:“研究、研究。”今天,老熊看见朱清民晒得满脸通红、大汗淋漓,火冒三丈。也不想引火烧身,很痛快就答应了,更换PLC控制。朱清民并不领情:“那你通知余副厂长,明天我与生产PLC的厂家联系,马上就要用钱。”说完话转身就往外走。老熊在身后补了一句:“我马上给老余打电话,让他安排。过两天我也上班去。”朱清民已经走出房间,老熊还补了一句:“慢走!”儿子从房间跑出来,恶狠狠地说:“老头子,你怎么回事?!明知你住院,他却空手来?现在,还与你较劲,跑两趟怎么了?你就不应该给他办!”老熊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儿子挑唆,一下子把火都撒到儿子头上:“你懂个屁!他是靠技术吃饭的人,以为都像你?到处给别人送东西!”儿子莫名其妙地看着爹,在他印象中,老爹厂里的人没有空着手到家里来的,况且老爹是生病住院……。
经过电话联系,代理商告诉朱亲民:他们将根据PRESS机的电器原理图确定PLC的型号或编写程序。朱亲民立刻将电器原理图传真给对方。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第三天软件设计师官工从省城带来两台PLC和一台编码器。余副厂长通知本厂电工小戴跟随官工学习;用编码器输入、修改程序。
一切就绪,朱清民带上电工小戴再次来到北京棉纺厂。按照官工传授的方法,小戴对原来的电控箱进行改装。改装完毕,控制程序无法执行。打电话联系官工,后者与解放军某研究所的郝工程师联系上。人家刚在一个自动化项目中,采用了同类型的PLC产品。郝工答应帮忙,并于当天中午赶到北京棉纺厂。来人是轻车熟路,问题很快就找到了。军人纯洁,为帮朱亲民解决问题,郝工由北京西山赶到十里堡,来了就干,干完还对小戴进行培训。虽说人家不计报酬,可朱亲民心里过意不去。请吃饭,郝工不答应,说回去还有三十多公里路,不想耽误得太晚。朱亲民只好自作主张;给郝工买了两包烟一包卤菜。
将一门新技术与另一门新技术结合,看上去仅仅是一种过程。就像人们常说的:技术有时就像一张纸,一捅就破。但能率先捅破这张纸,首先要敢于第一个吃螃蟹,另外,还必须具备敏感的洞察力、丰富的专业知识和与时俱进的精神。S市纺机厂采用PLC可编程控制器的步伐,能走在北京设计院的前面,实际上是在实践的逼迫下,快速地捅破了技术上的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