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李科长带着胜利的微笑,打发走前一波老姨妈。然后,盛气凌人地把雷校长叫进接待室。陈老大、朱清民及其弟弟紧跟进去,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李科长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把刚才对老姨妈们讲的大道理重复一遍,他满嘴的官腔:“科教兴国你们支不支持?!这可是世界银行贷款的项目,时间、进度都是有要求的!人家会跟踪检查的!耽误了谁负得起责?不能只在口头上说支持教育事业,谁家没有困难?学校建教学楼是为了祖国的下一代嘛!影响到个人利益,你们就不依不饶胡搅蛮缠,教育事业如何发展?!……”朱清民不耐烦了,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废话:“你别先扣帽子,支持建设教学楼与执行《S市城市建设条例》不矛盾。你们需要在距我们住屋0.8 米的地方建教学楼,可以。但你们得给我们另找住处,让我们先搬走。我们以搬家配合你们,这就是对教育事业最大的支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建好的房子,单家独户,住得舒舒服服,凭什么搬走让你们?如果你认为这也叫不依不饶胡搅蛮缠。那我与你换房住,你住到我那儿去。你是教委的官员,最应该支持教育事业的发展!”李科长马上变了脸,‘嗖’的一下站起来,摆出一副蛮横的面孔:“《S市城市建设条例》我比你懂!给你买新房子搬家,你就支持了教育事业?你倒挺会算!换我的房,我是政府官员,你没这个级别,不够资格住我的房子!”朱清民冷笑一声,从裤袋里掏出《S市城市建设条例》向李科长出示:“我刚学过,是你们不按规则出牌!你也别吓死了,我不会去住你的房子,只不过检验你是真革命,还是只革人家的命……
朱清民还没有说完,弟弟杀气腾腾地站起来,走到李科长身边耳语。李科长突兀紧张起来,紧接着态度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完全丢掉了刚才的官气、盛气、霸气!虽然10月下旬的天气并不热,李科长的脸上还是省出了许多汗珠:“有话好好说,有事好商量……雷校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教委不是给你们拨付了安置款吗?你们先用那些钱给他们安排,不够,我再想办法。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耽误工期!”李科长发话了,雷校长只能点头执行。朱清民没想到问题解决得如此之快。从教委走出来,朱清民问弟弟:“你刚才对李科长说了什么话?让他180度的大转弯。”弟弟有些自豪:“对他们这些狐假虎威的芝麻官,不能讲道理。我就对他说:‘我知道你负责基建受贿的那些丑事,把老子惹急了,今天晚上就摸到你家里去,杀你们全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看谁的命值钱!’这家伙一下子就蔫了。
对两家人最后的解决办法是:陈老大的房子,只有西北角上两米处被新建教学大楼遮挡,影响没有朱家大。学校答应在施工中加强对他们房屋安全监测,有问题随时采取措施。另外,答应帮他们修建二楼,弥补因通风、采光受到影响的问题。朱清民的住房,全部被教学楼遮挡,建二楼也不能解决问题。最后,以五万元成交价,把76 平方米的房子卖给学校,自己另觅住处。雷校长千恩万谢,感谢他们支持学校工作。教委拨付的安置费,早已被董老师挪作它用,学校是从小卖部抽出的五万元,支付给朱清民的。说是再多100块钱,学校都拿不出来了。对朱清民母子来说,卖房无疑是一个灾难。关键是:当时拿五万元在市中心买不到一套76 平方米的房子。
房子卖了,人如何安排?1987年朱清民的岳母去世,剩下岳父一个人。他的住房没有卫生间,寒天冷冻很不方便,不过,那是一套门面房。1990年朱清民与岳父和胡佳男商量,用这套38平的门面房在纺机厂换了一套56平的两室一厅,算是厂领导照顾工程技术人员。这套两室一厅,一直是岳父自己居住。现在私房卖了,兄弟倆商量:朱亲民搬到岳父家,母亲搬到弟弟家。好处是,岳父身边有人照顾。伤心的是,朱母与朱蕾分离。年老的人都说:年纪大了是不能随便‘挪窝’的,朱清民的母亲虽年迈70 ,但身体还十分硬朗。这次‘挪窝’不久,还真的大病了一场。既有生活习惯问题,也有精神压力问题!她在精神恍惚时,口中常常叨念:“十八年啊!十八年。”朱清民懂,那是她与孙女朱蕾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的十八年,这次等于强行将她倆分开。每当朱清民看到母亲失落的表情,就感到一种揪心地疼痛。
1992年11月初,单根尧打电话告诉朱清民;CUT机、OPEN 机使用效果不错,经厂部研究决定:将两台机器买下来。不过,有些小问题还需要迅速解决。朱清民放下电话,像似家里遇到了喜事,赶紧将情况向领导汇报。为彻底解决生产实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朱亲民丢下了房屋搬迁问题,立刻来到北京。根据操作工人反应;CUT机比较好用,用北京人的话说:好使,皮实。OPEN 机问题多一些,特别是电器控制与实际操作不协调,很容易发生故障。机器从头到尾有10来米长;一个操作工,跑前跑后,稍不留神就堵车,且堵车后清理很麻烦。工人反应:工作时又累又紧张,一个班做下来,人都快要虚脱。针对这一问题,朱清民花了近两周的时间将牵伸速度,打击速度进行了全面调整。并与电工一道对控制线路进行了实时改进,让它更加贴近操作的需求。
朱清民白天在厂里忙,一心一意扑的在工作上。虽然比较累,但解决问题有的放矢,成效显著。晚上回到招待所,却怎么都睡不着,总是挂念搬家的事情。好不容易才把机器改进、调试到工人最理想的状态,正准备买票返程,吴世德的电话打过来:通知他直接飞青岛开会。朱清民烦透了,当即拒绝:“搬家里还不知怎么办?青岛我是去不了了!”吴世德对自己有先见之明特别自豪,大声告诉朱亲民:“昨天我把科里的人都派过去,已经给你把家搬了,你放心……就这么定了。后天,我们青岛栈桥宾馆见!”朱清民听到‘家已经搬了’脑子里突兀产生一种痛苦、失落的感觉;母亲住到弟弟家里,她习惯吗? 18年来,母亲和女儿朝夕相处,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们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将拆散了?!朱清民,你连母亲都保护不了,你就是个混蛋!
十一月中旬,青岛颇有一些寒意。栈桥宾馆具有苏联人的风格,空间大层高在3米以上。与国内装修空间狭窄的众多宾馆相比,这种宾馆住起来让人感觉心旷神怡。出宾馆不远就是栈桥,晚饭后天色黑定。沿栈桥步行到大海深处,回头眺望,鳞次栉比的高楼沿海滩延绵错落有致,在探照灯的辉映之下,晶莹剔透雄伟壮丽。海面上波光粼粼与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声光交织在一起,让人流连忘返。尽管朱清民是第一次来青岛,尽管他留恋大自然赋予的美的享受,他却不得不尽快离开,回宾馆准备发言稿。此次来青岛,是安排他在中国纺织学会纺机器材分会举办的研讨会上作30分钟的专题发言;介绍本厂新技术应用情况和将来的发展趋势。与会代表来自全国各地,有相关专业大专院校、研究院所和各大型棉纺织厂的专家、学者、教授等。吴世德、李福源和周凡嵩一同来青岛参加会议。在宾馆见面后,四个人坐在一起确定了发言的内容和方向。朱亲民发言,文稿自然由他自己撰写。
会议在纺织部青岛疗养院举行,与会代表有三百多人。虽然天气有些寒冷,但会场气氛却很热烈。主席台上聚光灯照得人眼花缭乱,发言的人多是业内泰斗级的人物,让朱清民感觉心有余悸。他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第二个发言。为准备这次发言,他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写稿,再将讲稿拿给吴世德、李福源、周凡嵩一起讨论。发言的前一天晚上,吴世德和小李、小周去打台球,朱清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改发言稿。眼看人家打完台球回房间,然后又进入了梦乡。他还在面对发言稿思索……。夜深人静,朱清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考虑次日如何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要讲的内容讲深、讲透、讲彻底。经过一夜折腾,他几乎能把讲稿全部背下来。上午听别人发言时,朱清民又发现一个新情况;有人用地方话发言,由于听不懂,台下次序很乱,讲小话的特别多。虽然主持人中途两次提示,要大家保持安静,但是,效果仍然不佳。朱清民决定用普通话发言。不过,他也知道,地方普通话通过扩音器放大之后,自己听起来就会很别扭,怎么办?他必须挑战自己,克服畏难情绪。下午,第一个人上台发言时,主持人就提示:请朱清民同志做准备。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加速,他勉励自己:沉着、冷静,你不能当闲之辈!你一定能行!……当他走上主席台,面对强烈的灯光和一口憋足的普通话,及台下几百双盯住自己的眼睛……他还是胆怯了一瞬间。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很快适应了。由于准备充分,他甚至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有理论有实例。讲到25分钟时,主持人给他换了一杯开水,并小声提醒他注意时间。他胸有成竹,用手指在讲台上敲了两下表示:谢谢!并在30 分钟之前准时结束发言。与此同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晚餐时,在餐厅碰到前年在杭州会议上认识的;山东纺织工学院的郑教授和他的硕士研究生。看见朱清民,师生倆仅说了一句话:“你讲得很好,发言有深度。”朱亲民与郑教授萍水相逢,后者简单诚恳的评价,不含任何目的和意图,仅属于权威人士对多年辛勤耕耘人的一种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