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韩梅的个人问题没有解决,吴世德一直帮她留心。有一天,上午九点多钟,朱清民正在聚精会神地绘图,韩梅悄悄走近来,小声说:“我要出去一会儿,如果我没有回来,等会儿你到食堂买饭时帮我买三两饭,一荤一素两个菜。”
朱清民抬头看了她一眼:“好的,……去哪儿?”
韩梅把声音压得更低:“吴世德给我介绍男朋友,棉纺厂政工科的,让我现在就去见面。”朱清民用脚一蹬,转椅向后退了一步,腾出空间来,把韩梅上下打量一番:“你就穿这身衣服去相亲?”韩梅显出不屑的样子:“选亲先选媒,他说了我不去就得罪他了,我不抱什么希望。再说,我就是我,看上,看不上就这样!”韩梅清高,是朱清民最赞赏的。她要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别人面前,朱清民也说不出什么不好来……。吃中午饭时,韩梅还没有回来。朱清民帮韩梅买好饭菜,放在她的绘图机上(一种带磁性面板的图板)把工作灯压到最低,100W灯泡的热量正好全部照射在饭菜上。做完这些事,朱亲民才趴在绘图机上迷糊一会。一觉醒来,感觉韩梅正在吃饭,他没有起身,将转椅转过180度,问:“饭是热的吗?”
韩梅:“谢谢,是热的。”
又小声地问:“人怎么样?”
韩梅:“小白脸一个!”
朱清民想到别人说自己是小白脸,连忙纠正:“小白脸也不一定不好,他对你的感觉呢?”
韩梅“管他什么感觉,反正我对他说:‘我很喜欢我的一个同学,他在远洋轮上工作,下半年回来探亲,若他不喜欢我,我再与你谈。’……”
朱清民:“你这样说话不是伤害别人吗?”
韩梅:“我本来就看不上他。”
没过几天,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韩梅接到了一个电话。又一次请朱清民帮忙买饭,饭、菜照样放在100W的工作灯下热着……。朱清民醒来转过转椅,看到的却是,韩梅双目痴呆地看着绘图板,饭菜却没有动。他诧异地问:“你怎么了?”韩梅忧郁地问:“有烟吗?给我一支。”朱清民掏出烟来递给韩梅,她抽出一支衔在嘴上,朱清民用打火机打火凑上去帮她点烟,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韩梅:“现在说话不方便,下班一起走。”
下班后他们晚别人一步走,慢慢骑着自行车并行,韩梅告诉朱清民:“中午是项睿文的爱人打电话找我,见面后又是威胁又是耍泼。说我和几个女人经常与小项一起跳舞,说小项现在越来越不像话,经常彻夜不归,还提出与她离婚。”
朱清民插嘴:“你经常与小项一起跳舞?”
韩梅:“有一段时间经常跳,一般有杜小小、李萍、李倩等人一起去。后来,我发现她们为跳舞争风吃醋,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今天,项的爱人真有些莫名其妙,她威胁我:你还没结婚,再敢gou引我们家小项,我让你今生找不到爱人!并要我交待:杜小小与小项的关系……”
朱清民在内心为自己有先见之明而自负:“上次你告诉我:小项说,不结婚更好,想跟谁玩跟谁玩。我就说过:不要听小项的,他有儿子有爱人……。关于小项与杜小小……项睿文的爱人也找过我。虽然我在厂里听到一些风声,但无凭无据我不能瞎说。结果,那女人回家后诈唬小项,说我已经告诉她:杜小小和他如何……。现在,项睿文看见我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里面有诈唬你的成分……不过,你快25岁了吧?在远洋轮上工作的同学何时候回来呢?”
韩梅:“可能要到春节,不过一年到头在外面也不好。”
朱清民:“吴世德给你介绍的那个人呢?……虽然我没有看到人,就你讲的条件,听起来还是不错的。现实生活中,可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关键要人靠得住,不妨与他接触了试试……。”
韩梅:“算了,我讨厌吴世德……”这话让朱亲民感觉,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不好再往深说。前边不远就要到达他们说‘再见’的路口了,朱清民决定陪韩梅多走一程,再安慰她几句。韩梅在婚姻问题上,不刻意攀高枝,朱清民从心里佩服!但是,现实生活往往与理想发生冲突,为了韩梅的未来,朱亲民不得不在谈话中加入了现实主义观点:“攀高门的女人多是漂亮的,结婚后,在物质生活方面,往往比为爱情结婚的女人幸福得多。我敬重你的人品——不刻意攀高门。但在文化水平、个人修养等方面,男人不应该比女人差,这是个原则。”韩梅听完,没有反应,也许她并不完全理解或不太赞同。
从那以后,韩梅就开始隔三差五地请病假,后来传说韩梅有男朋友了。再后来,每天下班前(只要韩梅上班)就有个骑枣红色崭新雅马哈四冲程摩托车的男子,在厂大门口等韩梅下班。这一次,韩梅什么也没给朱清民讲,后者也不问。技术科内则风生水起,议论纷纷;……乡下的土财主、都住到一起去了!甚至有人说:堕胎了。连周凡嵩等原来与韩梅关系不错的人,也跟着诽谤她……。在朱清民记忆中,韩梅曾经清清楚楚地说过:“我就是喜欢像周凡嵩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小周已经有了女朋友,朱清民感觉:韩梅与周凡嵩倒是很合适的一对。周凡嵩比韩梅大一岁,84级大学生,85年到技术科工作。在读书人中,他属于少有的粗犷型;有哥们义气、桀骜不驯。他从不主动讨好领导,甚至对吴世德的正常管理,都充当过刺头。在技术科的年轻人中,颇具影响。
自从朱清民正式向吴世德提出不在发票上签字,让他另请高明。吴世德与周凡嵩慢慢亲密起来。韩梅不讨领导喜欢,周凡嵩与韩梅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微妙。拿韩梅个人问题说事,成为部分人贴近领导的手段。朱清民也看到过韩梅的男朋友。当时他就在楼下,坐在摩托车上等韩梅下班。第六感官告诉朱清民,他是个华而不实的人,配不上韩梅。但朱清民不会干预韩梅自己的选择,更不会苟同其他人攻击韩梅!技术科内的人际关系,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排列与组合重新上演。小人或君子究竟谁是赢家?
韩梅请朱清民帮忙买一床晴纶棉被褥。为此,朱清民必须和她一起到S市第一棉纺厂去。其实,韩梅是存心找机会,把交男朋友的事情告诉朱清民。一路上,她耐心等待朱清民提问。朱清民已经听到很多,却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在一声叹息之后,韩梅主动说话了:“唉,人真没意思,母亲为我交男朋友,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
朱清民诧异地看她一眼:“为什么?”
韩梅悻悻地说:“嫌人家学历低!”
朱清民:“什么学历?”
韩梅:“高中。”
朱清民:“年龄呢?”
韩梅:“1960年出生,大我三岁。”
朱清民捏指一算,这年头出生的人,从小学到高中基本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度过的。如果后来不上大学,最多能算个初中生。朱清民一向坦言,特别是对自己信得过的人,他更不会说违心的话:“长辈都是过来人,比我们看得远,要相信母亲,她不会害你。”
韩梅坚决地:“这次我认定了,也不想再折腾。我都26岁了,要自己做一回主!大学毕业时,我们系主任的儿子喜欢我,系主任建议我留校。我妈死活不同意,非要我回老家,现在如何呢?”
朱清民:“你父亲是什么意见?……那男孩子有什么特长?”
韩梅:“父母是一条心,都与我过不去。闹得我在家里不能安身,现在,我已经搬到朋友家里住……他聪明,爱学习,有胆量,敢做敢当。”韩梅在说这番话时眼睛发亮,那是热恋之中的兴奋与闪光!朱清民还能说什么呢?木已成舟,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虽然,他在心里为韩梅祝福,但执迷不悟地嫁给一个靠不住的男人,确实让他感觉无奈。如果是自己的亲妹妹,他肯定会横加阻拦。此刻,朱亲民才意识到血缘关系与同志关系是有的区别。
邹嘉华、叶震、朱清民昔日的三兄弟,结婚之后的来往越来越少。朱亲民曾为此纠结了很长时候,但是,三个家庭远比三个单身汉的关系复杂。叶振的妻子张娟出身于做小生意的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把时间都花在了发家致富上。与一心一意靠工资过生活的胡佳男和刘玉婕,基本没有共同语言。胡佳男与刘玉婕前者快人快嘴缺心眼,后者嘴甜心细言行谨慎,也难得交心。夫人的性格和理念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男人的交往。用君子之交淡如水来形容这三个男人之间后来的关系应该是比较确切。
研究所刚成立时,吴世德在上海买进一批梳棉机用的针布。纺机热时,这东西属紧俏物资,买回来转手卖就能赚钱。提货单开出来后,需要派人到上海提货。邹嘉华没有坐过飞机,想找一次坐飞机出差的机会。朱清民一直把他的愿望放在心里。当吴世德提起派人到上海提货时,朱亲民立刻就极力推荐邹嘉华,让他圆了坐飞机的梦。邹嘉华有好事情,自然也忘不了朱亲民。在S市东南50公里的地方,有一家不到100人的乡镇企业。厂长叫杨明福,不知受到何人唆使,一心想挤进纺机行业生产专件。杨厂长说:为做纺机专件,从省纺织厅到乡下的工厂来回跑。一辆崭新的212吉普车,跑得快要报废了!可见跑项目之难。不过,总算搞到一套纺机专件的图纸。但在试制过程中,杨厂长碰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急需纺机技术人才。邹嘉华的哥哥,与管这家乡镇企业税务所的郝所长是战友。郝所长请战友帮忙;找两个懂纺织机械的工程师。邹嘉华的哥哥自然想到弟弟头上。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念,邹嘉华邀请朱清民一同到现场去了解情况。当时,全国流行星期天工程师,如果有能力拿下来,就以星期天工程师的名义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