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陈焕章回厂后偷偷将报奖情况告诉了朱清民,并把纺织部科技成果处负责人的姓名、联系电话写给他。朱清民感到很气愤;自己在北京苦苦奋斗了一年,所有的家务、女儿的教育、两家的老人全都交给妻子,老熊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在实验进行到最紧张、最繁忙阶段,要厂里派人帮忙都没有人理睬!新产品通过鉴定之后,为工厂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将来也不一定有的好效益,老熊没奖励过他一文钱。要解决技术难题,倒是首先想到他。朱清民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老熊欺负?难道就是因为不会拍马屁!如果给纺织部写信,问题可能得到解决,但他会得罪两个人。何去何从,朱清民心里十分纠结。下班时,朱清民约韩梅一起走,一路上把老熊报科技成果奖的事讲给韩梅听。韩梅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听完朱清民讲诉,早已愤愤不平:“这是科技窃取行为!马上给纺织部领导写信,我就不相信老熊能够一手遮天!……人家不怕得罪你,你凭什么怕得罪人家?”韩梅坚定的语气,对朱清民起到鼓励作用。当天夜晚,朱亲民把自己参加新产品研制工作的时间、地点、做过哪些工作、证明人等情况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趁自己还没后悔前就把信寄了,并在信中请求纺织部科技成果处核查。信发出后,朱清民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第三天,他实在憋不住,还是找吴世德把事情挑明:“我在《中国纺织报》上看到了纺织部1986年科学技术进步奖获奖名单公示,上面没有我,我给科技成果处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参加研制项目的时间、地点、做过的工作、证明人等,并请求调查。”吴世德显得十分尴尬,一再解释:“我一直说不要报我的名字,老熊说:成果奖不报个人,只报集体,写我的名字是代表技术科。”朱清民:“那是他自己的想法,你认为写你的名字就能代表技术科而不是你个人吗?”吴世德:“我没有想同你争奖,反正你信也写了,只要部里同意,改成你的名字我没有意见。”朱清民:“我提前给你打招呼,也是相信你不会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奖。另外,我不是针对你才反映情况的。”吴世德:“我不会怪你,你放心好了。”
当天下午,设计院刘主任给熊厂长打电话:“纺织部科技成果处收到朱清民同志的信,反映他在新产品研制过程中所做的工作和证明人,有几个证明人就在部里,问题很快就搞清楚了,现在上面责成我们重报名单。”熊厂长:“我的意见是只报集体不报个人!”刘主任:“我早就说过:那是你自己的想法,部里不会同意的!你报吴世德也只能代表个人,而不是技术科集体,还报他就有造假嫌疑!”熊厂长:“你们看着办吧。”刘主任:“是人家朱清民做的工作,奖项应该给人家。”熊厂长无奈地放下了电话。
1988年评定职称,朱清民是技术员职称,顺着向上爬,可以晋升助理工程师。因为获得纺织部科技成果三等奖,可破格晋升中级职称——工程师。破格晋升职称申报表中有一栏《主管领导签字》老熊坚决不签。事情一拖再拖,市纺织局职称评定委员会,不得不将朱清民作为手续不全,放到待处理人员中。负责人宋科长给老熊打电话:“朱清民破格晋升表你没有签字,是否不同意?”老熊:“我没有不同意,只是吴世德是技术科长,必须评上中级职称,朱清民的条件好一些,所以我不签字,要解决,两个人同时解决。”言下之意,吴世德解决不了,朱清民也不能升工程师。朱清民的舅舅见于老熊如此不讲道理,直接找到市人事局职称办的胡主任。结果,胡主任知道此事:“你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今年的职称评定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前两天我到市纺织局帮他们捋顺遗留问题,宋科长专门给我说了这件事。我让他给纺机厂长打电话。我就坐在旁边听,那个厂长不讲道理,非要搭上一个姓吴的,否则,他就不给朱清民签字……,你放心吧,明天我去纺织局,这件事情我来处理。”第二天,胡主任直接从宋科长那里拿走了朱清民的职称晋升表。朱清民的中级职称在舅舅的帮助下才得到解决。但是,工资问题老熊还是把他卡住了。当时,企业效益好,全厂职工每人上浮两小级工资。如果把上浮两小级不算,朱清民的现有工资较工程师最低工资标准差一小级。熊厂长让劳资科张颖将朱清民上浮的两小级工资转正一小级。这样一来,工资总额不动,工程师最低工资标准却达到了。张颖按照老熊说的办法,到市劳动局办手术。劳动局不赞同:“你们全厂职工上浮两小级,给这个人上浮一小级,我们不好处理。应该先给人家加到工程师的最低工资,上浮的那两小级与职称无关。”张颖回厂向老熊汇报,老熊说:“那就放在一边算了。”职称晋升了,工资没有动,不少人提为朱清民不平。但2%加工资带来的后一症,提起来还心有余悸,不加就不加吧,省的别人嫉妒。为遵守工作纪律,张颖从不对朱清民说这事。直到她退休,才把这事作为手上的遗留问题转告朱清民,后者十分理解。
职称评定过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老熊改变了对朱清民的态度。1988年另一项新产品:多功能OPEN机的研发工作基本完成,市场推介成为头等大事。纺机热时,产品畅销,谁都可以当销售员。但新产品投放市场,客户还不了解情况,销售员必须主动向客户推荐介绍;说出产品的丁、丑、寅、卯来。要求销售人员具备一定的专业知识,可是,销售科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人来。老熊自有老熊的办法;派朱清民和一个销售员小李搭档,到四川推销多功能OPEN机。两个人一起,走完了重庆周边地区,刚到达CD朱清民就接到老熊的电话:命令他立刻回厂。刚发运到客户单位的CLEAN机出了问题。现在,车间还有一批CLEAN机正准备装箱出厂,不得不停下来。要求朱清民回去,解决燃眉之急。凡是厂里需要,朱清民总会认真对待,他不会把厂里的工作跟老熊划等号。接到电话后,朱清民马上就买了返程票。坐在火车上,心里像十五个铫子打水,又是怎样的疑难杂症呢?……回厂当天,朱清民首先到车间,检查待出厂的设备情况,询问售后服务人员……。
吴世德指挥改进除尘器的教训熊厂长记忆犹新,问题也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曹艾青后来设计的样机,老熊宁肯让它钉在箱子里,放在露天下淋雨生锈也不准使用。)听说CLEAN机又是吴世德指挥改进的,连吴到上海出差老熊都没有阻拦。吴世德前脚走,老熊后脚就回办公室打电话,通知朱清民回厂解决问题。听说朱清民已经回厂,正在车间了解情况。老熊立刻赶到现场,迫不及待地问朱清民:“什么问题?”经过检查、分析,朱清民心里已经有把握:“把改动的还原。”老熊疑惑地问:“还原,吴世德为什么要改?”朱清民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先讲分梳原理:“生头对分梳机械是疑难杂症,这台设备完全靠手工操作,很难实现均匀喂入,生头就更困难。产品在设计时采用了压棉辊预压喂入原料,再向给棉罗拉输送,就是为了顺利生头。现在,压棉辊的齿廓全部被去掉,给棉罗拉中心又人为地抬高,喂入是容易了,但握持部分变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原料在没有握持的情况下梳理,是没有效果的,还容易造成堵车。所以必须还原。”讲了半天,老熊还是在云里雾里。朱亲民想了一会儿,举了例子:“女同志梳长头发时,是不是用一只手拽住头发,用梳子往下梳?这压棉辊和给棉罗拉就相当于拽头发的那只手,刺辊就是梳子。”顿时,熊厂长恍然大悟:“道理很简单,可吴世德为什么要改呢?”朱清民:“我问过售后服务人员,他们反应:工作现场出现喂入不顺畅时,就垫高压棉辊和给棉罗拉。吴世德是听了这种反应,才决定把齿廓车掉的。其实,售后服务人员看问题或处理问题的局限性很大,不能听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改。”老熊:“这几台机器的压棉辊全废了?”朱清民:“可重新铣齿,再把中心高降2.5毫米,线速度略有下降正好满足喂入牵伸的需要。”老熊要的就是没有废品,又解决问题的方法,开心地笑了。但是,他还不太放心:“还原结构,原来不就是喂入困难才更改的吗?”朱清民:“据我了解,压棉辊的中心已经提高过几次,我说的还原,是指还原到鉴定时的隔距。喂入困难与操作工人的熟练程度和操作方法有关。没有哪一种设备不需要技术就能操作,包括我们的售后服务人员。他们必须掌握正确的操作方法,然后给用户传授。而不是随意更改机器的结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机器在生产试验阶段,结构已经得到最大程度的优化,不是一个普通的售后服务人员就能随便超越的。”朱清民简单的一席话,不但解除了老熊的疑虑,还指出了管理中存在的漏洞,说得老熊心服口服。
施书记调离纺机厂就像他调入一样无声无息。新来的董书记工人阶级出身,人长得又矮又黑,从外表看有些像水浒传中描写的宋公明哥。在朱清民的印象中,董书记是个好人。与以往一样,董书记来厂不久就与老熊发生了矛盾,在董书记的身边马上围上了群人。朱清民很不愿意看到一、二把手闹矛盾,他总感觉作为普通工作人员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像朱亲民这种不喜欢与领导套近乎的人,最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他是对方的人。与熊厂长之间的矛盾到达白热化程度时,董书记开始收集熊厂长违犯财金纪律的证据。他身边的一班人还真行!把有问题的报销凭证或发票搞得清清楚楚,并整理成材料举报到市检察院。市检察院接待科科长周应好是刘德琴的爱人。接到举报材料后,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刘德琴在许克思手下,一直表现得吃苦耐劳,艰苦朴素,乐于助人。因此,入党提干也顺风顺水。许克思调离纺机厂前,把刘德琴调离车间,安排到科室工、青、妇办公室工作,能在那儿站稳脚跟的都是人之精华。由于刘德琴资历浅,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每天只能收卫生、打开水,干一些跑腿的活。周应好原本是工农兵学员,与刘德琴结婚时还在中学当教师。在知识分子走向领导岗位的历史时期,周应好调入市检察院接待科工作。接到董书记的举报材料之后,他匆匆看过一遍。周应好顿时明白;凭它就能让老熊马上下课。他赶忙复印了一份,将原件锁进办公桌的抽屉里,暂时没有向上呈报。
回家后,周应好拿出复印件给刘德琴看,并对她说:“这份材料举报的问题,若查证属实,毫无疑问你们熊厂长的官就当到头了!……董书记或熊厂长哪一个对你更重要?”刘德琴纳闷了,她还真拿不准:“熊厂长是实权派,在厂里上上下下都有他的人。如果他下台,上面还会再派一个厂长来,又要重新折腾。董书记党性强,大公无私,坚持原则,但在厂里根基不深……唉,我也说不准!现在不是厂长一支笔吗?”其实,周应好对纺机厂的情况早已耳闻目睹。现在,既然妻子举棋不定,他就只能越俎代庖:“明天你约老熊与我见面,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周应好不是头一次干这样的事,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干这样的事。丈夫让她别管了,刘德琴自然也心知肚明。
第二天,周应好与老熊在唐吉柯德咖啡厅的一间包房内面见面。周应好从随身的提包中拿出举报材料复印件递给老熊。老熊看材料时,周应好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老熊的脸,他要把老熊——这个号称纺机厂的铁腕人物看穿看透。老熊看完举报材料取下老花镜,很冷静地将材料从桌面上推过去还给对方。当他发现周应好近乎狰狞的目光时,还是打了个寒颤。不过,老熊不愧是铁腕人物,他立刻镇静下来,不屑地问:“你想怎么办?”周应好天天接触类似的人和事,早已饱经风霜,意味深长地说:“小刘几乎每天都会给我讲到你……,我爱惜人才。”老熊附和道:“小刘一直表现不错,我正准备培养她……,现在,看来是无能为力了。”周应好慢慢地,将放在自己面前的材料推向老熊:“你赶快回去准备一下吧!最迟后天有人来厂里核查。”老熊不慌不忙将复印件放入夹包,随后叫了声:“买单!”然后,起身与周应好握手告别:“我先走一步,你请便。”
两天之后,检察院派来两个人,提走了纺机厂财务科相关的账簿,经过反复核查,举报材料所诉内容查无实据,纯属诬告。董书记莫名其妙,无地自容,最后,被调往另一个单位当书记。不久之后,刘德琴当上了科室党支部书记,从此,周应好开始插足纺机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