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80年代中期,社会上掀起了办公司的热潮。各行各业、政府机关纷纷办起公司来,从事商业活动。科技界也不落后,在市科委的领导下注册一个营业性的研究所就能进行买卖交易。而且挂着科技开发的招牌,可以减免税。吴世德把朱清民当作骨干力量,筹备在技术科成立研究所。熊厂长以洞察秋毫的眼光从中看到了商机。为研究所拨款10万元注册资金,不声不响连招牌都不用挂,研究所就成立了。技术人员走向市场,在当时也是时髦之举,朱清民积极与吴世德配合。研究所成立之初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吴世德想从技术开发和服务入手开辟市场。但运行太缓慢风险太多,研究所的资金只有出项,没有进项。而工厂方面正处于纺机热时期,市场火红。有些急等设备用的纺织厂,通过市、局领导找老熊批条子就能买到现货。就像当时的冰箱厂或彩电厂,卖订单就能挣钱!效仿此举,老熊定期给吴世德拨几台设备,出厂价给吴世德,转手由研究所卖出去。客户在销售科买不到,研究所能买到,每台设备加赶工费30%-50%不等。没几天工夫,研究所就积累了上百万元资金。有了钱,吴世德如鱼得水,理光牌高级照相机,还配齐长、短焦镜头、闪光灯。索尼摄像机、松下录像机等等,想玩什么就买什么……。对于听话、工作上配合得好的人,吴世德会隔三差五地给他们发奖金,或几个人一起拉到餐馆里搓一顿。那时候,工资和奖金加在一起,每月才两三百块钱,吴世德偶尔发30-50元奖金,很管用。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学生也不当刺头了,纷纷收敛起来向吴世德靠拢。唯有韩梅例外,她不落俗,清高得像一座玉雕的观音菩萨。与之相反,人的综合素质越低越市侩。郑秀忽然反戈一击,与晒图或描图的姐妹们翻脸,跟吴世德套起近乎来。吴世德自然高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嘛!朱清民想往的技术市场服务和开发新产品,连动静都没有,却引来科内同事的忌妒。不明真相的人只看见吴世德重用朱亲民,不知道其中的奥秘。研究所每一次消费,吴世德不可能自己给自己签字报销,经手人就成了朱清民的专利。不管他是否参与,他都是经手人。开始,用钱还比较节省,钱的数量不多。钱赚多了,手也用麻木了。特别是在外地的消费,朱清民完全不知情,拿回来报销的发票都要朱清民签字。熊厂长一反常态与朱清民热乎起来,偶尔在厂里碰见,还找一些没根没底的词来夸他。春节前,吴世德在朱清民的一个亲戚开的烟酒店里买了四瓶茅台、四条软包装中华香烟,说是老熊的儿子给丈母娘送年货用。事后这位亲戚才对朱清民讲,后者感觉十分恐怖;经济领域历来是政治运动的目标,给那些自己完全不知情,不沾边的消费签字,天长日久拿了得了的人没事,签字报销的经手人是脱不了干系的!朱清民越想越害怕,他决心辞掉这一差事。
事情发生在老熊和吴世德从北京出差回来,吴世德拿出几张发票要朱清民签字报销。朱清民看了看发票,金额不少,便问了一声:“干什么用的?”吴世德已经习惯了,也不遮掩:“在北京给老熊的外孙女买了一些儿童节穿的衣服和玩具,还有用餐费。”此刻,朱清民的内心十分纠结,与吴世德共事多年,有感情,不签字就是打他的板子。但是,他更害怕政治运动和秋后算账,所以顶了一句:“五一还没有到,就买六一的礼物了?就餐,老熊吃过的怎么不要他签字?”吴世德诧异地说:“哪能要他签字?……”朱清民无奈,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立刻谢绝:“是啊,他吃了拿了却不承担责任。我俩关系不错,我就直说:原来我热心办研究所,是想通过设计、通过劳动赚钱。现在方向变了。其实,咱们就是倒卖厂里的热销产品,所有的报销发票都是我经手你同意。今后搞起运动来查帐,我们怎么说得清楚?我俩不一样,你出生革命干部家庭,我出生资产阶级家庭,我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我同学的父亲为200块钱,搞得倾家荡产。希望你能理解我……”吴世德有些烦恼:“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又经手,又签字报销吧?这也不符合财会手续啊!”朱清民垂头丧气地说:“另外找一个胆大的帮你吧,我保证不坏你的事!”
1987年五一节之后,周凡嵩从常州回厂向吴世德汇报:无回花气流配棉生产线开车后问题很多……。吴世德问原因,小周说来说去只说了一些表面现象,听不到问题的关键。吴世德想:这种‘报丧’的事情我可不当二传手,于是,带上小周一起向老熊汇报。小周汇报完毕,老熊让吴世德留下来。等小周离开之后,老熊问:“刚才他汇报你听懂没有?说了几个问题?”吴世德吱吱唔唔地说:“他口才不太好,还有点结巴,只说了一些表面现象,没分析到问题的关键。”熊厂长感觉问题严重:“鉴定会定在10月下旬召开,设计院刘主任约我参加会议。小周在常州干了几个月,听起来没有什么进展,不能再耽误了,派朱清民去吧。”吴世德有些犹豫:“朱清民在读书,七月份期末考试,他不一定……。”老熊立刻打断他的话:“工作为重!不然,我凭什么出钱让他读书?”吴世德知道再往下说也没有用,只好回技术科向朱清民原本转达老熊的意图。朱清民听说要给别人擦屁股,顾虑重重。吴世德狡黠地说:“我知道你要考试,也向老熊反映过,但说不通。要不你自己去找他?”朱清民因误解而烦躁:“项目中途换人,是很忌讳的事情。考试不是主要原因,无非是自己辛苦一点,少点睡觉。多做事情没关系,就怕费力不讨好!”吴世德宽慰道:“周凡嵩连原因都没找到,回来自己缴械投降。你不必多虑了,我和你一起去,他要怪也只能怪我。”朱清民:“这条生产线从去年开始调试,快一年了,不应该有太大的问题。你能一起去,我们就带几个工人。发现问题现场解决,免得来回跑。”吴世德很赞成这个建议:“这个主意好,我找老熊要人。你准备一下,想想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三天之后,我们出发。”
下班回家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朱清民一般和韩梅一块走,问学习上的问题,或谈工作上的事情。朱清民知道韩梅和周凡嵩关系不错,在回家的路上,朱清民专门把去常州出差地事情告诉了韩梅。韩梅问:“小周还去吗?他在那里干了那么长的时间。”
朱清民:“小周可能不去,我也不想去,7月份期末考试,考三门功课,我也是没有办法。”
韩梅:“小周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你可别干费力不讨好的事。”
朱清民:“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不太了解小周,但我知道项目中途换人不好,容易产生误会。不过,吴世德带队我只是跟随而已……唉,不说这了,清华大学的男朋友‘五一’回来吗?”
韩梅沮丧地:“已经吹了,他要我考研究生到北京,哪有那么好考的?”
朱清民鼓励道:“可以试试,其实,你很聪明条件很好。”
韩梅笑道:“算了……项睿文约我们明天晚上跳舞。还是他想得穿,他说:找什么朋友,结什么婚?一个人过,自由自在!想跟谁玩跟谁玩!……”
朱清民感觉这话有点像引诱。虽然韩梅聪明、有个性有独特见解,但她毕竟没经历过婚姻大事。遇到感情问题,很容易迷茫,立刻纠正道:“你可不能听他胡说八道!他可是有老婆有儿子的人,与他搅在一起跳舞会惹麻烦的。结婚生子是人间正道,达官贵人、平头百姓无不经历人生这一阶段。”韩梅并没有认真思考朱清民说的话,‘说再见’的路口就到了。
常州棉纺厂的工作现场,朱清民与三个工人正在改造落棉管道。经过试运行,朱清民发现落棉管道偏窄,网眼板排气不畅容易形成气蚀现象。从而造成喂入罗拉反复重新生头。落棉管道加宽后,情况明显好转,试运行时调整了部分管道的回流气压,生产线便正常运行起来。
拖了一年的问题得到解决,同志们皆大欢喜!在回家的轮船上,一行五人均有凯旋归来的轻松感。晚上轮船上举办舞会。板金师傅小罗霹雳舞跳得好,几个人拉着朱清民一起去看。朱清民本想留在船舱里复习功课,但船舱内人多,吵得静不下心来,还是跟同事进了舞场。这是朱清民平身第一次进舞场。音响播放着震耳欲聋的节奏乐,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一对一对的男、女拥抱着翩翩起舞。船上开舞会,男人多女人少。所以,男士进舞场要买票,女士免票。为的是给众多男船员提供娱乐的机会。吴世德一行五人,清一色的爷们,只能站在旁边挂眼科。小罗站了一会儿被音乐的强节奏刺激了,自告奋勇地跳起了霹雳舞,而且越跳越带劲。只见他一会儿像机器人闪动张弛,一会儿像攀绳爬坡,霎那间又变成脚踩云团,手贴着玻璃飘移。渐渐的舞池中跳舞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小罗一个人在跳,人们被他的舞姿震慑住。一曲终了,舞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也许是为了满足大家的要求,舞会主办方特地选了一曲更为震撼的节奏乐,小罗也不负众望再次登场。他不拘一格自由发挥,完全陶醉在音乐的旋律之中;轻盈犹如慢镜头遨游太空,敏捷如春燕凌空展翅,柔软如蟒蛇缠树……。在满堂喝彩中,小罗两次谢幕。当舞曲再次响起,却迟迟无人登场。小罗急切地对吴世德说:“我们赶快走吧,让别人好跳舞。”说完带头往外走,其他人才依依不舍地跟随他回船舱休息。第二天,五个人一起到轮船餐厅就餐,卖饭的女服务员一眼就认出小罗,菜饭至少多给一倍。
10月下旬鉴定会如期在常州举行,设计院刘主任约熊厂长一起到常州参加鉴定会。鉴定会只能算通过,不能算成功。因为,多数代表认为这条生产线占地面积太大,产量又不高。这个问题在生产试验过程中设计院就发现,所以,鉴定会才一定要熊厂长参加,就为了下一步合作——开发一套短流程机组。另外,新产品WASTE机,准备报纺织部科技成果奖。纺机厂究竟报谁,电话中商榷不下来,需要与老熊面谈定夺。陈焕章因有其它事情随老熊一块到常州,在确定获奖名单时他一直在场。老熊极力主张报吴世德,理由是:“新产品开发成功,不是朱清民一个人的功劳。没有全厂职工的努力,没有厂领导组织协调,新产品不可能诞生。我主张写吴世德的名字,并不是给他个人荣誉,这个名字只代表我们纺机厂技术科受奖。”设计院刘主任说:“按纺织部规定,这个奖项只能给个人,不能给集体。任何一项成果都不可能一个人完成,但是,奖只能给主要研究人员。朱清民自始自终参与这个项目,做了很多工作,上报名单还要在《中国纺织报》上公示,若不报朱清民,报了别的人,如果有人向纺织部提出异议,部里肯定会调查,到时候我们无法解释,大家都会很尴尬。”但是,老熊是铁腕人物,对他不喜欢的人或事,他会不由分说地坚持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