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85年，吴世德通过省教委规定的统考试科目，取得大专毕业证书。熊厂长将董守福提升为技术副厂长，把技术科长的实权交给了吴世德。新官上任三把火，吴世德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80年代中期，纺机产品还只能按纺织部颁布的纺机价格目录标价，签订销售合同。CLEAN机老机，单台定价仅三万元，新产品改为双联机组，三万连成本都不够。为此，S市纺机厂方给纺织部打报告，申请调整价格。但是，批下来的价格仅提高了几千块钱，还是亏本的买卖。吴世德从朱清民那里打听到，双联机与单台机在除杂效率方面差异不是很大。且鉴定会上，棉纺厂的代表对双联结构并非以致认同。于是，吴世德向熊厂长建议：将机组拆分成单台机卖。对除杂效率要求不高的棉纺厂，只需要购买单台机。神不知鬼不觉，价格就上去了。吴世德说了一句话，白花花的银子就流进来。比朱清民辛辛苦苦在北京干一年的贡献更加直观、更加显著。让熊厂长对吴世德刮目相看。
在北京工作期间，朱清民在孤独的夜晚，系统地复习了成人高考内容。包括；语、数、外、化学和物理等科目，做了大量的练习题和模拟考试卷子。1985年朱亲民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当朱亲民拿着入取通知书，找熊厂长要求读书时，虽然熊厂长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对他态度强硬。但是，也没有答应他脱产上大学。熊厂长婉转地说：“你刚完成了WASTE机竣工图，这台机器结构复杂，图纸发下去了，现场有很多工作需要你去做。我打算派你到装配车间当副主任，年底必须制造出五台产品来投放市场。”朱清民气恼地说：“你不是嫌我文化水平低么？我考上了你又不让我去读，我可不当副主任！不读书将来工作干得再好，你还是说我没有文凭。”熊厂长敷衍地说：“你可以读夜大或函大嘛，我一定支持你。但是，脱产读大学不行，这节骨眼上谁来接替你的工作？”朱清民愤愤地说：“业余读书，就不需要你支持了……来了这么多大学生，谁不能接替我的工作？”熊厂长表现出少有的耐心：“话不能这么说，业余读书，我可以给你出学费嘛！那些大学生没有实践经验，几年之内难挑重担。”结果仍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朱清民只能选择业余学习。
业余学习的特点是：老师讲课提纲揭领，消化吸收主要靠自学。朱亲民所学的专业开设了；高等数学、英语、计算机管理等19门基础和专业课程。朱清民所在的班，最初有40多人，四年读下来，毕业时不到三十人。年龄偏大的人，几门功课不及格，自然淘汰掉，朱清民成为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第一年学习最辛苦，高等数学、英语、BASIC语言等共5门功课。其中：BASIC语言，期末考试由省教委命题并监考。那时候，学计算机完全是纸上谈兵，根本没有上机的机会。学BASIC语言时，朱清民白天在车间里组织总装工作，比工人还要累。装配图复杂，工人看不懂，更谈不上理解设计意图。所以，朱清民得带头干，手把手地教。晚上回到家里，才能学习，经常是深夜1点钟之后才能睡觉。期末考BASIC语言，全班仅有7个人及格，朱清民得了76分，算好成绩。学习高等数学，朱亲民还多亏技术科的一名大学生帮助。她叫韩梅，大学毕业19岁，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很有个性。韩梅来技术科工作，赶上新办公楼落成。技术人员搬到一间大办公室内办公，朱清民坐在韩梅的前面，转过椅子来，便可同她说话。近水楼台先得月，朱亲民学高等数学时，遇到难题就转过身来求教。韩梅讲解数学题，思路清晰言简意核，并一改平时那种清高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朱亲民敢于不耻下问。多年之后，哪怕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朱亲民从来不会忘记；韩梅曾经帮助过自己学高等数学，不是一两天的功夫，是一个学年。
那年头，需要文凭的人多；高等教育有党政干部速成班，夜大函大遍地开花。学生中为混文凭读书的大有人在；他们往往在考试时夹带，或干脆请人代考。本来就读的速成班，轻轻松松就能获得文凭。但是，如果你真想学到知识，你就得像朱亲民一样，脱掉一层皮……。熊厂长指望朱清民一心一意为纺机厂做贡献，所以，希望他能快速获得文凭。在朱亲民找熊厂长签字，报销学费时，后者问：“你需要读几年？”朱亲民回答：“4年。”老熊很扫兴，讪讪地说：“那还不把人读老了？！”坚持业余学习，4年是怎么过来的，朱清民的家人比他本人体会更深。80年代末，社会上流传过一首顺口溜：十亿人民七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里的‘赌’指打麻将，多数人是为了娱乐。朱清民一直不会打麻将，就是因为边工作边读书，没有时间娱乐。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年，该学的学了，该考的也考完了。连毕业论文都写了，朱亲民的论文得了优。省教委为强化教育质量，突然要求抽考一门功课，而且是在两门基础课中抽签；英语或高等数学。朱清民当然愿意抽到英语，因为英语考完之后一直在用。而高等数学考完后，已经放了三年没有碰过，突然抽考，复习都来不及。怕什么来什么，抽签就抽到了高等数学。复习准备只有一周时间，在大学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对于这种突然袭击，大学老师也不得不帮学生猜题押题。每天布置大量的作业，往往要做到深夜……。考试结束，朱清民感觉良好。那一天，他高兴，破天荒的在省城和即将分别的同学玩了整整一个下午……。省教委并没有公布考试成绩，除了少数人需要补考，大多数人都按时拿到了毕业证书。
十九岁是女孩子的豆蔻年华，韩梅鹅蛋脸杏仁眼，皮肤像羊脂玉一样洁白无瑕，1.64米的身高，体形修长，不修边幅的自然美，让她更加楚楚动人。韩梅酷爱阅读，喜欢写诗、打羽毛球，据她自己说，还就是不喜欢机械。但朱清民认为在技术科的大学生中，她对机械的悟性那是巾帼不让须眉。清高自傲，让她对溜须拍马的人和事痛心疾首，这一点上，朱清民与她有许多共同之处。1986年朱清民与韩梅一同出差，目的是通过她在Z纺机的同学搞一套NMQ图纸。新产品WASTE机需要用Z纺机生产的NMQ配套。纺机热时NMQ很难买，熊厂长决定自己开发生产NMQ。时过境迁，原来在晒图厂就能买到的图纸，当下Z纺机严格封锁技术，NMQ图纸没有买到。朱清民却意外地在省纺机厂发现了人家研制的JGZ机（测绘）。从理论上分析，测绘的JGZ机比熊厂长正在全力以赴自主开发的，改造机型起点高、技术成熟。但朱亲民看到的情况并不乐观——样机只有花瓶功能。韩梅的同学介绍说：上级领导来视察，厂领导会提前几天派人把JGZ机开起来，给领导参观。以此证明科研拨款经费咱们花了，工作咱们也做了。但是，科研成果最终没能转化成商品，所以领导参观完毕，车间大门再被锁上。朱清民和韩梅参观时，就是隔着窗玻璃看的。实事证明：仿制的道路走不通，省纺机厂不得不回头找国外原机生产厂谈技术合作，并且正在进行中。
购买NMQ图纸落空，朱清民和韩梅回厂后重点向熊厂长汇报了人家仿制JGZ机的情况，希望引起熊厂长重视。在技术问题上，朱亲民一向直言不讳；测绘照搬都难以达到技术要求，自行设计走的弯路会更多。我们厂目前开发的改造型JGZ机，其雏形是文革前S市棉织厂工人干的技术革新项目。曾经在市中山公园展览过。展出时车速开得很低，而且有保全工跟随处理故障。革新项目离技术成熟的商品相隔甚远……。中小企业搞技术开发，最好采用成熟的技术，专利成果共享的意义也在于此。但是，陈焕章和章春林（S市棉织厂的保全工，借调人员。）一心想要自己研发的科研成果，鼓吹老机改造有60万台潜在市场需求。虽说熊厂长是铁腕人物一样被人洗脑，他听不进相反的意见，只关心NMQ图纸，买不到图，就命令朱清民和韩梅马上测绘。
在出差的日子里，朱清民与韩梅相处了十多天，接触增多、交流增多、了解也随之增多。从工作到生活，从单位到社会，到家庭……。虽然，他们相差十多岁，但却能找到许多共同语言。韩梅du立生活的能力一点不比朱清民逊色；当地的同学为韩梅安排了两次聚会，每次她都先把朱清民的吃饭问题安排妥当才离开。平时，朱亲民只能看到韩梅清高自傲的一面，为自己安排饮食时，韩梅把女性的细致、善良和友好自然地表露出来。那是类似于姊妹之间的关心和爱护，让朱亲民特别感动。男女之间的确存在一种纯洁的友谊；表现为互相信任、步调一致、配合协调，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后来的几年中，学习方面朱清民把韩梅当老师，不耻下问。在生活或工作中，韩梅把朱清民当兄长，即使牵涉到个人问题，她也愿意讲给朱清民听。
吴世德出任科长时，技术队伍或技术人员的思维方式发生了更本变化。老董领导技术科时期，科员普遍有危机感；他们有的缺少文凭，有的在政治上挺不直腰杆。人人自危，都害怕被逐出技术科。所以，老董在技术科说一不二，谁胆敢不听他的话？如今每年都有大学生分到技术科来。青年人思想活跃，理论知识丰富，技术科舍我其谁？这种思想代表了时代的脉搏，是身为大学生的自豪和骄傲。年轻人聚集在一间大办公室内，一天到晚有谈不完的话题；从实时政治到经济收入，从体育赛事到文艺演出，聊得热火朝天，严重地影响了工作效率。吴世德试图加强管理，但无济于事。引来的是，抱团、消极或对抗。吴世德心中有数，给别人安排工作总在得罪人，而人家有求于自己的，只有请假一件事。他只有打考勤那么一点权利，连发奖金都由科室支部统一分配，人人平等。管理工作失去激励机制，对不遵守制度或纪律的人，批评教育起不了多大作用。吴世德更不愿意总是一个人得罪人，思来想去，想到张家华。这人足智多谋早在全厂闻名，大家给他的绰号是：张狡猾。张家华被老熊调离技术科，几年过去，才混到车间副主任。凭吴世德和他的私人关系，把张家华调回技术科当副科长，既有人情，又能减轻肩上的压力。吴世德拿定主意，立刻向老熊请示。老熊对吴世德一派看好，现在吴世德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管家，没有多加考虑就准了。回头找张家华征求意见，张狡猾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次他失算了。张家华抱着重新杀回技术科雪耻的心理，并以副科长的职位扳回一局，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殊不知，技术科已经不是原来的技术科；从人员结构，到工作内容都发生了巨大的变迁。张家华却没有认识到，他第一次出席科务会，就高调亮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讲了不少狠话。引来年轻人公开抵触。这个仅仅接触过几天产品工艺编制的技术员，对新产品的结构、性能、用途一无所知。没有实实在在的本事，大学生凭什么服你管？！满以为回技术科可以大展宏图，没过多久张家华就发现，自己仅仅在充当了一个炮灰的角色，而且越来越孤立。于是，张家华180度地大转弯，散手不管了。就是人们常说的，忽热忽冷……。巧就巧在厂里正在筹建工事车间，张家华被再次请出技术科，调到工事车间当主任。张狡猾感觉自己被wan弄了，从此，对吴世德充满了怨气。
张家华调走之后，技术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在老熊的支持下，吴世德开始对技术人员进行调整；先把三个大专生下放到车间，以拆散年轻人的小集团。杀鸡吓猴，让大学生感受到来自行政手段的威慑力，至少不敢公然对抗。技术科暂时获得表面上的平静，最终使大学生驯服，还是在技术科办研究所之后，吴世德的手上有了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