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北京呆了近三个月,终于回到了家乡。走上大堤S市的容貌立刻展现在眼前;它显得那么古老、沧桑,大堤脚下破烂不堪低矮的平房,狭窄的道路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陌生……。到家时女儿抢先给他打开小院门,三个月不见女儿长高了漂亮了。朱清民从旅行包中拿出女儿最喜欢吃的纯巧克力,女儿拿出三好学生的奖状……爸爸乐得将她举起来。朱蕾从小就不好吃,她迫不及待地从旅行包中翻出新买的‘飞利浦’录音机,朱清民拿出两盒‘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赛,获奖者演奏曲目’交给朱蕾:“这是爸爸对你的奖赏!”
两个旅行包腾空了,果脯、茯苓饼、酥糖堆满了一张桌子。它们是送给母亲、大爹、大妈和亲戚朋友的礼物。兴奋之余,朱清民准备拿水桶挑水,被母亲叫住:“昨天你们技术科派来几个大学生,帮我们了打扫卫生,水也挑了。今天水缸里还有水,你刚回家先休息一天,明天再挑吧。”回家的感觉真好,真温馨!朱清民陶醉在家庭的幸福之中。
胡佳男刚收到信,知道朱清民今天回家。她在单位吃过午饭,就请了假早早赶回家。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不假。几个月不见,胡佳男看见朱亲民脸上还多出几分羞涩来。她赶紧走进房间,还试图以清理朱亲民带回的衣物作掩饰。朱清民跟进去讨好地告诉她:所有衣服都是干净的,北京干燥当天洗的衣服当天就干,回家前连羽绒服都洗过了。朱蕾的动手能力强,她已经参照说明书把录音机打开,小提琴的优美旋律在客厅里回荡。录音机的音质很好,特别是低音浑厚恢宏,把一家三代人带入到久违的欢乐之中。朱蕾兴奋极了,直到晚上10点还不肯跟奶奶上床睡觉,奶奶催促过好几遍:“蕾蕾,爸爸旅途辛苦了,要早点休息,你赶快过来睡觉!”朱蕾很不情愿地离开爸爸,回到奶奶房间。朱清民关好门,将胡佳男拥入怀中,一股‘碧绿’香皂的幽香扑面而来:“真香!”胡佳男半推半就地靠在丈夫身上:“昨天从大爹家出来,碰到你们厂的张师傅。他真无聊,隔八丈远也不怕过路的人听见,就大声地喊起来:‘姊妹,马上要过年了,朱清民该回来了吧?赶快到茂年春(澡堂名)洗个澡,晚上好亲热呀!’”朱清民调侃道:“你洗了吗?”胡佳男扭捏地:“我们厂澡堂已经开放,中午洗完澡才回来。”朱清民挑逗道:“难怪这么香,用的碧绿牌香皂吧?”胡佳男柔情地骂道:“狗鼻子!”
元宵节前两天董科长通知朱清民出发:“熊厂长要你坐火车先走,设计院改的那几种部件已经做好,还得用汽车送过去,电工小王跟汽车走。”朱清民想到项睿文拜托过自己,一定得帮他争取:“电工不能换人,小王不熟悉,去了一时半会难得上手。”董科长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跋扈,显得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就起传达作用,想要小项去,你自己找熊厂长谈。”朱清民不得不硬着头皮找老熊:“WASTE机的电器控制复杂,小项在北京呆了几个月,一直在消化电器设计原理。已经熟悉了,换新人不太合适。”熊厂长本来就烦朱清民,说话时官腔十足:“出差对工人是一种奖赏,轮流出去,让大家都开开眼界。你凭什么点名要小项去?即使我同意,车间也会有意见!”朱清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是去干活,又不是去旅游。我是为工作着想,您看着办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涉及技术问题,熊厂长不得不考虑:“等等,我可以与车间商量……小项去,不能只管电器,还得帮你安装调试、做生产实验,我不会另外派人了!”朱清民根本没考虑有多大的工作量和困难,仅仅凭感情办事;总算对小项有交代了。他立刻兴奋起来:“我可以要求他做。”熊厂长冷笑一声:“他能听你的?!”朱清民并不理解,没有吭声也没多想。熊厂长同意让小项去,朱清民高高兴兴地通知小项,项睿文听说又要他坐汽车,却不肯去了:“上次坐汽车到北京,坐在驾驶室连腿都伸不直,两天下来我会憋死,还没有补助费,不去了!不去了!除非坐火车。”这下把朱清民难住,哪有这么托人帮忙的。朱清民与老熊斗气,非他去不可,好不容易说通,他却反目。情急之下,朱清民试探着问:“我坐汽车,你坐火车呢?”项睿文的脸上立刻露出胜利的笑容:“那我就去!”他那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完全是胜利这的笑容。朱清民无奈地说:“你明天买票走吧!我跟汽车。”
为了帮别人为了守信誉,在朱清民一生中屡次遇到费力不讨好的结局。他满足了小项坐火车上北京的要求,可小项并不领情。到北京后,更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经常玩到半夜三更才摸回房间睡觉,第二天上班不愿起床。设备在安装调试过程中,有许多事情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人干很不方便。朱清民也不得不自己顶,怨谁呢?是自己点名要人家来的!即使这样,也只维持到4月份,更加棘手的事情发生了。4月初,设备科毛科长找到朱清民,一脸的严肃:“小朱啊,你让小项回去吧,要你们厂另外派人来。我们厂有人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说小项与招待所的一位女服务员关系暧昧。人家爱人上夜班,他很晚还往别人家里跑,北京人没那么开放,大家很忌讳的!”为此,朱清民很为难,如果把情况向厂里反映要求换人,肯定对小项的影响不好,是不是叫出卖朋友?可是,毛工正式打招呼,朱清民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必须有所交待或不让事情再次发生。左思右想,朱清民决定将毛工说的话如实转告小项。这么决定,其实是基于对小项的信任。可是,朱亲民又错了!如果朱清民选择明哲保身,完全可以采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即使毛工再问起也不要紧,一句话:我工作已经做了。烂桃子烂李子,愿意烂就让它继续乱下去。等事态扩大或让别人了捉奸,关你朱清民屁事!但是,朱清民杞人忧天;一会儿考虑对纺机厂的不良影响,一会儿考虑不能让项睿文蒙在鼓里,万一真被人捉了奸……。朱亲民一点都没有想到,直接转告小项,等于棒打鸳鸯。结果是,项睿文变得更加消极,并扬言:从今天起,我就不到厂里干活了。要么你让我回去,要么你自己干!其实,朱亲民根本指望不上项睿文,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干活,就是拿不下情面来要厂里换人。时间到了4月中旬,李永利给朱清民通电话,小项立刻赶到电话旁,大声要求:“我要回家!”被李永利听见,问朱清民是否同意。事情闹成这样,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哪知小项得到了回家的充许,却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传达室。其实,眼看项睿文就要离开,朱清民还是感觉失落。项睿文出尔反尔的行为,更让朱亲民莫名其妙:“可以回去了,你应该高兴!”小项愤愤地说:“我这人长了几根反骨头,不同意我回家,我不高兴。同意我回家,我更不高兴!”
朱清民:“怎么讲?”
小项:“同意我回家说明我不重要,说明我在此地可有可无。”
朱清民无奈地:“那就没有办法了!”
小项:“我不能马上走,我得通知我爱人把儿子带到北京来,我要陪他们玩几天。”朱清民认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谁让自己忠心耿耿。两天之后小项的爱人带着儿子来到北京,朱清民把房间让给这一家人住,自己住进大统间。一家三口玩到四月底才欢天喜地地离开北京。第二天,招待所的一位服务员关切地问朱清民:“小朱啊,项还回来吗?”
朱清民没有在意:“不回来了,他有其它任务。”
服务员:“小朱啊,你比项大,别跟他一般见识,互相当担些。”
朱清民莫名其妙:“他走或来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服务员:“可项说是你把他赶走的。”
朱清民:“无稽之谈!”
五一节之后,WASTE机怎么也开不了车。棉纺厂的电工到处检查原因。朱清民疑惑地说:“小项走前与你们现场交接,当时我也在场,开得很好的。怎么过了一个五一节就不行了呢?”年轻的电工找来师傅,老师傅是八级电工,对照原理图查了整整一天,最后,在一个交流接触器的磁铁之间找出一段电线胶皮。老电工说:这段胶皮线是人为从散热孔塞进去的。原因找出来,机器立马正常开车。往交流接触器内塞胶皮线是一种下三滥的行为,既能达到破坏的目的,还难以被人抓现行。朱清民只能吃一堑长一智。10年之后,他在国外碰到了类似的问题,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次的经验,问题才迎刃而解。
生产试验中最大的困难是设计存在不少问题,设计人员却不愿意到现场直接感受,所有问题靠朱清民转达。难点在于;设计人员要面子,往往听不进朱清民反映的真实情况。对出现的问题,往往坐在办公室里想当然。纸上谈兵容易,实施起来困难。更改后的零部件,朱清民要想办法在北京买材料加工,复杂的零部件还得把图纸拿回纺机厂加工。一个简单的问题,往往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到重来。从棉纺厂到设计院来回跑一趟,需要花大半天工夫。明明知道设计人员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还得陪着人家碰钉子。设计院的人也得罪不起,把他们惹烦了给熊厂长打个电话,老熊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找朱清民的麻烦。
COARSE机的遗留问题并不复杂,可是,解决存在的问题,却颇费了一番功夫。COARSE机的主电机设计功率3千瓦,工作不到两个月烧毁了一台电动机。向设计院反映情况,电器设计员将主电机增加到4千瓦,没用几天照样烧掉。再将主电机增加到7.5千瓦,这次用的时间长一些,朱清民也感觉应该高枕无忧了。一天早晨,朱清民还没有起床,招待所传达室就叫他接电话,是纺织厂打过来的,说7.5千瓦的电机又烧了。朱清民再次向设计院反映,设计院认为装配质量有问题。朱清民强调自己检查过传动部分,相当灵活,手感很轻松。可是,人家不相信,还不肯深入现场实地调查,问题陷入僵局。还是设备科毛科长提供了一条线索,COARSE机是设计院根据本厂一台40年代德国产老机测绘的。朱清民这才找到德国老机研究,发现一个重大失误;人家的主电机就是3千瓦,但是,一级传动有一个摩擦离心离合器,起缓启动作用。这么关键的东西怎么能省掉?!朱清民恍然大悟,赶忙给设计单位打电话……。加上摩擦离心离合器之后,主电机恢复到3千瓦,从此工作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