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计划经济时代，S市纺织机械厂每年的生产计划由省纺织厅下达；1975年之后才开始生产成台纺机产品，之前主要生产纺织机械配件。配件的品种多、几何形状复杂，为确保产品质量和互换性，提高生产效率，最理想的方法是采用专机、专夹，组成生产线实现低成本批量生产。但厂里全是通用机床，通用机床的优势是适用性广，产品容易转向。杨厂长是老机械，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优势。他决定从工艺、工装入手，在通用机床上采用专用夹具、专用刃具和量具提高生产效率。为此，杨厂长多次组织技术和生产管理方面的人员开会研究。虽然，董守福不愿意插手生产一线被事务性工作缠绕，但他也明白，直接推卸责任对自己不利。所以，绕着圈子，从技术管理的科学性影响杨厂长的思路：“工艺、工装及专机设计应该由工艺科负责。一般大型机械厂的工艺科还附带工具车间，设计、制造一条龙，有利于随时发现问题，迅速攻克技术难关。目前，厂技术科人少事多，没有条件涉足工艺这一块……”身为技术科长，他说话严禁，总是把事情处理得游刃有余。
董守福毕业于纺织中专，就业于上海某国营纺机厂，自然灾害时期，被精简回老家务农。1964年，与上海支内人员一起被招工进厂。四清运动后期，纺配厂成立技术股，董守福表现积极当上了股长。从外表看，董守福属于好好先生类型；中等偏上的身高，微胖皮肤白皙，三十出头就谢了顶，连眉毛都跟着谢了。络腮胡子却长得十分茂盛，以致每天起床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理它们。不了解他的人看到这么一幅外表，往往会把他与博士或学者联系到一起。若不是那双深邃的小眼睛内时常泛出凶狠的光芒，他哪本事统治厂技术科20年……当年的技术股内，中专学历属最高学历。具有同等学历的共有三个人，除董守福外，还有一位女性石技术员，一位50年代初期毕业的男性，潘技术员。剩下的三人中，一位高中毕业，一位高中肄业，另有一位铸造技师没有学历。董守福把潘技术员列为竞争对手。对外，他又像个老农，紧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在他的领导下，从老厂的技术股到新厂的技术科，他紧紧把控人员编制，既不扩大也不缩小。遇到好事，董守福可以把手伸得很长，比如：他一年有半年时间外出开会、学习，既不管具体事务，还能拿出差补助。而遇到如同工艺工作方面的麻烦事，他就强调技术科缺少人手，逃之夭夭。面对杨一帆提出的要求，董守福也作好了准备；在各车间成立工艺，业务由技术科指导，编制在车间。这步棋妙就妙在；车间工艺组干出成绩，是技术科指导有方，生产一线发生疑难杂症，有工艺组在前线顶枪眼，董守福仍旧可以稳坐钓鱼台。
二车间工艺小组，由叶震、左全等10来个人工人组成，朱清民任组长。最初，工艺小组仅负责修理和调试夹具；在零件投入生产前把夹具安装到机床上并进行试加工，首件检查合格后交工人使用。在运作过程中，朱清民发现很多旧夹具设计结构不合理，经过改进，不但能够保证质量，产量还能翻番。于是，在工艺小组内组织比赛；改进旧夹具的定位、装夹方式，设计专用刃具或量具。比一比，看谁设计、制作的工装产量高，产品质量稳定。初试牛刀初见成效，工艺小组的积极性很快被调动起来。车间领导、生产工人都尝到了甜头。待改进的问题逐渐增多，工艺小组的工作越来越忙，需要学习的专业知识更加广泛。朱清民带头学习，提倡人人参与设计，并采取一人设计，集体讨论确定方案，工装试制完成之后由操作工人验收。
十来个人的工艺小组，把车间的工艺工作搞得热火朝天。用当时厂领导的话说：实施一项成功一项。成功带来产品质量，成功带来产量翻番。工艺工作的重要性一旦被领导和群众认识，必然化为生产革命的生机。改进专用夹具之后，车间工艺组一举拿下第一个大战役‘气动装夹’生产线。经过长期观察、试验，朱清民发现夹紧力的大小和装夹方法，对零件加工精度和产量的影响特别大。参考上海专业化生产模式，结合本厂具体条件，工艺组选择了一批薄壁、异型的铸件放在经过改造的简易专机上加工；采用专用夹具、专用刀具，配上气动夹紧装置，生产出来的零件不但质量稳定，产量还翻了5-10倍。许多废品率高的零件，在气动生产线上加工，质量也能得到保障。几种老大难产品还获得了省优质品称号。厂领导为工艺小组召开现场会，安排朱清民在全厂中层干部、班组长会议上发言。一方面表彰他们取得的成绩，另外也是为了引导其他车间的工艺组广开思路。朱清民详细地介绍了‘气动装夹’生产线设计、安装和使用情况，并将使用后的产量、质量与原来进行比较。这是朱清民平生第一次在几十人的会议上发言。他很紧张，发言时把当年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政治方面的口头禅用上了：“我们‘在一无图纸，二无资料’的情况下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这句话被董守福抓住不放：“一无图纸，二无资料你是个天才？……”后来，尽管朱清民一再给他解释：“发言时过于紧张，套用了一句流行的政治术语，不针对任何部门或个人。”但是，董守福不依不饶：“难道我没允许你们在技术科查资料、借书？你们用的文具纸、笔、绘图仪不都是我提供的么？”朱亲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一次到技术科借书、查资料或领文具，没看董守福的冷脸。个别人为迎奉董守福总在一旁说风凉话：“你们都能设计，我们就快失业了！”如果朱亲民有时间，他宁愿到外单位查资料。‘气动装夹’的很多资料就是从内燃机配件厂查到的。令人欣慰的是，大多数人是尊重事实的。无论董守福如何诋毁，当与会人员观看了‘气动装夹’生产线的工作情况，无不拍手称赞。为此，二车间领导信心大增，将工艺小组扩编到21人，新增人员中包括李永利和郑明亮。
李永利已经入党，仍在铣床上干活，据贾书记说：李永利自己要求到工艺组。郑明亮1960年省机械工业学校二年级肄业，脾气倔强，笔杆子厉害，朱清民弄不明白，为何都要求到工艺组来？对技术上的问题朱清民有信心，相信只要经过自己努力，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但是，对处理人际关系他缺乏信心。
据说是余远大推荐他进工艺组。可是，贾书记对他印象不好，工艺组成立时，贾书记并不了解工艺组的工作性质；贾书记对他印象不错，所以让他当组长。
朱清民当心的还不只是左全本人。左全的妻子邵桦；全厂公认的刻薄、狡诈，一个高度近视，满脸雀斑的女人。朱清民并非以貌取人，有的人外表美丽却天生一幅蛇蝎心肠，这样的人只会让人望而生畏！反之，有的人外表丑陋却德高望重，这样的人照样受到人们的爱戴和敬仰。邵桦属于里、表都丑陋，同事都拒她于之千之外。左全则是一表人才，长相和气质与日本电影明星高仓健有些相像。他小邵桦六、七岁，爱和性还处于懵懵懂懂的青少年时代，就糊里糊涂地被邵桦俘虏了。这么一对组合，全厂几乎没有人看好。凭心而论，朱清民不愿意与这对夫妻打交道。可是，工艺组的人选是领导安排的，无奈之下他只能告诫自己：诚恳待人，带头干活。经过磨合，朱清民发现左全不但能干活，还能积极配合，起带头作用。对那些调皮捣蛋的人，他很有号召力或杀气。关键时刻，他能够挺身而出为朱清民分忧解难，包括干活或平衡人际关系。不知不觉，朱清民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骨干力量。左全文化水平低，朱清民帮他学计算、学制图；遇到家中有事请假，只要不耽误工作，在考勤方面对他也比较宽松。一年多来，由于朱亲民抓住了左全，工艺组的同志看上去相处得十分融洽。现在，李永利和郑明亮要求加入，在朱清民看来，醉翁之意不在于酒。李永利进厂时说过的话，仍在他耳边回响：“……能上就上。”几年来的事实也说明，他是‘吃政治饭’的人，为何要到工艺组来凑热闹？这可是个干实事的地方！比较之下，郑明亮倒是能够扎扎实实干活的人，但他大自己六、七岁，而且自命不凡、性格倔强。据说来之前他也向车间领导保证过，一定配合好朱清民的工作。能否做得到，朱清民心里没有底气，还是秉承：诚恳待人、带头干活的原则，对待工艺组的每一个人。在后来的工作中，郑明亮虽然保守固执，但他能独挡一面，任务交给他之后，基本不需要朱清民操心。李永利脑筋灵活，一看就懂一听就会，特别在平衡小组的人际关系方面，他能起正面的积极带头作用。
1977年评‘五好战士’左全被小组推选上。名单拿到车间班组长会上讨论，一个一个地筛选。当读到左全的名字时，贾书记轻描淡写地说：“过，文革期间的问题还没有讲清楚。下一个……”“慢！什么问题没有讲清？请您告诉我，我好向人家转达。”朱清民突然对贾书记发难，办公室在座的二十多位班组长，眼睛‘唰’地一下全都转向了朱清民。贾书记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嗓门也提高了：“会议的内容还很多，我不能让二十多个人坐在这里解决你个人提出的问题！”朱清民争辩道：“左全的劳动态度有目共睹，我认为您不让他参加评‘五好战士’理由不充分，没有说服力！”一年一度评先进，领导和群众的意见总是难以统一。本来就过了吃午饭时间，贾书记想再拖一会儿，上午结束评比工作。经朱清民一挡横，贾书记只有强压心中的怒火宣布：“散会！下午上班接着开会。”众人纷纷离去，朱清民坐在原地，赌气不肯走。贾书记掏出香烟丢给他一支，自己拿出一支，点上火，语重心长：“小朱啊！你在政治上怎么就不能成熟一写呢？当着这么多班组长的面跟我顶牛，在座的也只有你敢跟我对着干！”朱清民嗫嚅地：“左全单独跟我谈过，他说该说的都交待了，您还要他深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贾书记：“政治上的问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小左的工作我来做，你不用管了。”
左全没当上‘五好战士’工作上倒是没有异常反应。朱清民想，可能是贾书记做工作的结果，但总感觉对不住左全。另朱清民欣慰是：工艺组成人员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旋风切削细长轴专机、液压校直机、无心磨削细长轴专机等设备，在一年之内先后投入使用。生产纺机配件的专业化水平大幅度提高，F9、F20等细长轴荣获省免检产品证书。E1、E6等套类零件荣获省优质产品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