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现实,面对徐芳智、杨冰两个人发难,朱清民根本没有信心和勇气坦诚心扉,并极力为自己诡辩:“夏怡太漂亮了,我母亲说过:‘家有丑妻是物价之宝,家有美妻是惹祸的根苗。’我现在还小,不可能与她怎样的!”杨冰突然表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来:“我不怕惹祸,只要她喜欢我,我就敢喜欢她!”一股怪怪的酸涩涌上朱清民的心头,使他口吻也变得生硬起来:“你喜欢她,你去追呀!不要往我身上扯!”徐芳智没想到逗乐逗出麻烦来,只得再次转移谈话方向:“唉唉,同学们!听我说,不要老把眼光盯住夏怡好不好?其实,咱们‘纺训班’不乏漂亮的妇女同志耶!你们发现没有?!”胡明兴把一双小眼睛睁得圆圆的,急切地问:“谁发现了,啊?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朱清民明白徐芳智是转移话题,自然跟着顺水推舟:“既然你说不乏漂亮的,肯定心里有数,不要卖关子了,说出来大家听听。”胡明兴抢着凑热闹:“对,徐大哥你就直接说出来吧!”徐芳智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又往口里塞进一块猪头肉,边嚼边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夏怡的漂亮让她失去了魅力?!”“王筱琳?”胡明兴和朱清民不约而同地猜测。稍许,胡明兴又恍然大悟,纠正说:“不,不,你说的应该是每天跟王筱琳形影不离的那个沈……沈什么来着?哦,沈丽慧!”“不,就是王筱琳!怎么,你们都不认同?!”徐芳智一本正经地说。“人太矮,她有一米半没有?而且长一双死鱼眼……不过她有才华,有个性!”朱清民自知失言,想极力挽回才拐了个弯说话。“死鱼眼睛?你真没看懂,那是矜持、智慧和品味,当她真心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是会放光芒的!”从来没看到过徐芳智如此认真地为他人申辩,朱清民讪讪地笑道:“看来你已经看到光芒了?”
“我还真想看到她对我放光芒,可惜人家还没发现我。”
“那你邀我们到她家去看画,也是有预谋的吧?”朱清民继续进攻。徐芳智正经起来,显出很遗憾的样子:“她父亲可是S市的知名画家,那天她拿出来的画不是全部,可惜啊!好画我们没有眼福看到。”朱清民见杨冰不发言,一个人埋头喝闷酒,便端起酒杯来吆喝:“来,不把话扯远了,现在先把酒喝完。”其他人一同响应,轮流举杯。
不知不觉周边变得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高音喇叭也休息了。喝酒的四个人里,只有杨冰没事,继续独斟独饮,把没有喝完的酒全部倒进杯子里。徐芳智抱起一架破手风琴(键盘按不响了),用贝司打着和弦,自拉自唱《库尔班大叔你上哪》。胡明兴已经没有精神再听谁唱歌,开始打瞌睡。朱清民感觉头又晕又疼,还有些恶心……。杨冰终于喝下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来说:“我去上厕所,回来咱们睡觉。”朱清民跟着站起来,打了个趔趄,赶紧扶住桌子,恍惚地说:“一起……。去吧,回来都……睡觉。”下楼时,朱清民跟在杨冰后面走,高一脚低一脚就像踩在棉花堆上。从厕所回来上楼,朱清民感觉楼梯、地板都在转动。徐芳智号召说:“同学们,今天咱们在一起睡最后一个晚上,把两张床并到一起睡,亲热一些……”朱清民听到床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强撑着上去帮忙,没有走几步眼前一黑,头重重地栽倒在床靠背上。一阵剧痛向他袭来,他就势一滚倒在床上,最后听见徐芳智的声音:“这小子好像醉了,给他脱鞋……。”
天还没有亮,朱清民被一阵呕吐声吵醒,接着一股难闻的酒糟味冲进了他的鼻腔。他完全清醒,黑暗中辨别出自己是睡在呕吐人的脚头。徐芳智继续呕吐,瞬间,朱清民的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酒和胃酸夹杂着没有消化的食物迅速从口腔甚至鼻孔里喷出来。到此为止,朱清民算是把这一辈子的酒都喝光了。此后的几十年,他沾酒就醉,就过敏,就浑身长风湿疙瘩。甚至,有一次在南京中山陵因为喝了半碗啤酒,失明三四小时……。作为男人,不能喝酒,在酒桌上没有人会相信,因此,他不得不避免参加各种宴请活动,人际关系也因此受到影响。
两个人的呕吐声把杨冰和胡明兴吵醒,满屋子酒糟味,想睡也睡不下去了。打开电灯四个人全都起床,忙着打扫卫生拖地板,扫除污垢和垃圾,把床和桌子摆放整齐,临走不能给干部老爷们留下坏印象。天快亮时,事情差不多干完。徐芳智把一捆写大字报的纸和两瓶墨水递给朱清民:“带回家练毛笔字,用得着。”朱清民接过纸和墨,四个人一起下楼,默默走出纺织局大门。
天还没有大亮,朱清民抗着一捆纸,杨冰帮他拧着两瓶墨水和小提琴,朝回家的方向走。忽然,前方拐弯处出现夏怡的身影,朱清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定眼看,什么也没有。杨冰不知他为何突然加快速度,跟上来奇怪地问:“是不是纸太重,扛不动想走快点?”朱清民自己也觉得好笑,这么大清早的,夏怡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而且,她再也不会每天到这里来了,一种难以克制的莫名其妙的惆怅,源源不断地向他袭来。